补全一下十八

最近有假期，专注撒土！

「拾捌」

 

 

 

从冰雪之下射出一支锐利的袖箭，刹那之后破空声仍旧震颤，像是琵琶弦千军万马后的余音。

 

时下武林，英才辈出。

前有叶秋的却邪，七纹剑之名力压群雄，曰“魁枢”。

不过自从叶秋被驱逐离开嘉世山庄，通敌叛国的消息传出，江湖里的人论起英雄都不太提起他，一叶之秋的名号也早已蒙尘，如今另有九州器绝之说。

周泽楷的双匕碎霜荒火，曰“铭王”。

王杰希的软剑尘星，曰“奇诡”。

喻文州的暗器灭神，曰“魇身”。

黄少天的长剑鸣光，曰“杀机”。

韩文清的拳法决焰，曰“狂悖”。

而眼前这枚小箭，却让人想起另一个名号，袖箭，撩影。

说起撩影，其实并非什么了不得宝刀宝剑，持者只知姓杨，身手也并非多么狠辣厉害，却当得起神出鬼没四个字，出手即见血，飞影乱心，杀武夺命，如影随形，防不胜防，三零归一楼里的单子，倒有半数出之其手，也是直到如今，方才传出一个不知真假的姓而已。

江波涛见之大惊，失声喊道：“背后！”

然而他话音未起，周泽楷已察觉其中厉害，那一柄袖箭速敏，锋利至极，贴足心破雪，周泽楷滑步向前急避，反握招魂幡自身后打出一片雪幕，不由得在心中暗暗称赞一声好。

周泽楷这一避竟是掠开了数丈有余，江波涛本还有些惊惑，饶是他跟在大师兄身边多年，也没见过周泽楷对哪一招如此忌惮，然而他思绪未落，目之所及又有数只飞箭追影而去。

撩影……

乱武！

外人看起来大惊，身在其中的周泽楷更晓得这招的厉害，第一枚袖箭既是杀机又是牵制，接下来袖箭三十六枚以最初的一枚为引，参差轻重各有章法，每一枚都贯有精纯内力，绝非一般武器招数可挡下，不给人一点退路，刹那间逼近。

诚然这一招过后，施箭者必定内力空虚，十分危险，然而这豁上性命的一击，哪里又是轻易可以让人抢得一丝生机？

周泽楷并不是个傲慢托大的人，只听昆仑山雪风中又是一道轻锐风声，却是碎霜荒火齐齐出鞘，剑光交织，于一息之间打下袖箭九枚！

可是不够，还不够！余下的二十七枚袖箭在气机牵制之下，更加刁钻古怪，其中一枚直击心脏而来，近在咫尺，而硬冷杀意已然触及骨肉肌肤！这几近孤注一掷的杀招，果然不是轻易可全身而退，周泽楷当机立断，避开必死的袖箭，又是飞退数尺，这次九枚袖箭打落七枚，一枚划破眼角，一枚正是瞄准心脏的袖箭，躲避之下扎入腰侧。

还有紧跟而来的十八枚！

饶是周泽楷内力深厚，反应绝佳，呼吸之间避开十八枚袖箭已然到了一口真气的末尾，更有眼中流入一抹红色，腰间袖箭来不及拔出，尖头在伤口里扯动。

江波涛在袖箭击出之时已经赶去帮手，然而周泽楷与袖箭的速度都在他之上，一扑之下却是无能为力：“大师兄！”

簇！簇！簇！

又有三枚袖箭正中右臂、左踝、颈侧。

周泽楷此时已经无法保持姿态，发髻散乱混着少许血色，跌下半卧，碎霜扎入冰层勉强撑在雪面，荒火狠狠打开冲着腰腹而来的第九箭，然而最后八箭，终是将人逼到了绝地，喉间、心口、眉心……全然都是避无可避。

千钧一发之时，有奔马冲到江波涛身边，这奔马早在袖箭初出之时便疾驰而来，马上之人借势飞出，快如闪电，一把奇怪的伞后发先至绞开七枚袖箭，再一手死死撰住已经要刺入咽喉的最后一枚，拳头停在周泽楷面前，滚烫的鲜血从指缝连续不断的落在周泽楷衣襟上。

时间似乎都停在一霎。

立即反应过来的恰是周泽楷，拔出碎霜毫不犹豫得掷出，足足陷入冰里六寸有余，只听得几不可察的兵器相接之声，是三零归一楼的刺客！江波涛离那处最近，又与周泽楷素有默契，长剑即刻循声刺入，轻诧之后渐有血色漫出。

“乱武之后，必定体疲身乏，正是拿人的好时候。”又是一把突来的声音，不紧不慢的，云淡风轻的看戏意思，是喻文州骑于马上，他性格温文，喜静不喜动的派头，唯有素灰的披风在风里扬起半幅，此时此刻格外令人恼怒。

江波涛忍不住笑而讽道：“喻阁主觉得这冰雪风光可还好看？”

喻文州抿唇微笑，只道：“蓝溪阁与轮回剑意虽非同气连枝，但也不想被人误认了人情，什么马可踏雪疾驰，赶来救了你大师兄一命，何不好好看看？”

这边又有人道：“聊天很开心嘛，不看看那刺客吗？”

江波涛平复了一口气，转身朝叶修行了一礼：“前辈，暂且先受我一辑，此事过后，轮回剑意必有重谢。”

周泽楷说：“去看看。”

江波涛领命而去，周泽楷视线便落在了自己胸前的一片鲜红上，那血色尚且艳丽，温度极高，烫得人喉间发紧。叶修捡回碎霜，抛给周泽楷，又走来塞给他一把铜钱，很有前辈风范道：“趁手的兵器怎可乱丢，今日见到了暗器的厉害，周大侠身上也备一点比较好。”

周泽楷不言不语，打量叶修脸上无一异色，浅浅蹙眉，想起他之前言行，两相之下，不知心中是何滋味。

“怎么，吓傻了？”叶修奇道。

周泽楷眼睫一眨，眼角一颗血珠滚落，探手牢牢扼住叶修手腕，迫他将手展开，只见那细腻薄韧的手掌一片血肉模糊，伤口狰狞，几可见骨。刑天蛊蛊毒炽热，寒气不断化开，冰火之下满目疮痍。

叶修却不闪不避笑弯了眼睛，大大方方的说：“看好了周大侠，这都是为了救你，你可欠我不少。”

这边话还没说完，那边居然是喻文州提声喊道：“雪里有诈！”

说时迟那时快，叶修与周泽楷同时跃起，顷刻之间，脚下冰层片片断裂，山崖剧颤，竟是三零归一楼埋了同归于尽的火药！自然之力，绝非人力可撼，形势再次逆转，龟裂一瞬百里，两人处在中心位置，四面八方皆逃不过，周泽楷只来得及拉了一把叶修，再落下便是在乱石冰凌之中，震骨的剧痛，再不知今夕何夕。

 

冷，这是周泽楷的第一反应，比昆仑山的风雪还冷，衣物抵挡不住的、冻着骨髓的寒气，沿着经脉细细密密得一点点冻去心口。

这不是普通的寒冷。

拳脚功夫锻身炼体，内家功夫长于气息，而像他这般有师门传承的名门弟子，虽然没有传奇话本里的长生不死，却也不畏寒暑，气息悠长，所以之前在昆仑山内，叶修只能靠大衣御寒，周泽楷则一身劲装足以。

他自从习武已经许久没有感受到这般的寒冷了，这让他想起刚被父亲送来轮回剑意的时候，那日夏日晴朗，日光白亮，源礞山高木参天，飞鸟走兽皆不畏人，一只青灰色的雀鸟在枝叶间看着他。

因是拜师学艺，周泽楷是自己走上山的，一千阶练心路与他来说无疑天堑，走走停停竟快一日的功夫，他觉得自己快要被这暑热蒸干了，整个胸腔都要化掉。

——炽热。

周泽楷在昏迷中眉头都皱得死紧。

“我这可真是失算了，出门前怎么没让你给我算一卦呢？你说是不是，王大眼。”

“……我不算命。”

“你怎么能不算命呢？你看那路边，算命的都你这样，再立一块牌子，不准不要钱。”

“……”能不能不说话你。

“唉，走一趟昆仑，雪崩都遇上三次了，坑不坑。”

“你活该。”

“话不能这么说啊，王大眼，你跟我一样，都在这底下呢。”

“……你先看看他，火都快烧着了。”

叶修这才把视线转回周泽楷身上，生死之间走了一趟，又遇上炸出来的雪崩，这会儿人见人爱的周大侠可是狼狈得很，好歹这儿雪多土少，拍拍干净，还是貌比潘安的帅气。就是火堆离他太近，肩膀那块的布料都烤焦了。

“诶哟！”叶修赶紧去抢救一下，把人从火堆旁拉开了点。

看着周泽楷，叶修又笑起来：“先埋杀王杰希，又伏击周泽楷……三零归一楼真是好大的胆量。你说，这是要干什么呢？”

王杰希也是受了伤的，轻易不动，稳坐猜测：“三零归一楼绝对不傻，能让他们同时与轮回剑意、微草山庄为敌的，是利益绝非钱财，是威逼绝非势力。”

“而且得罪了两个也不在乎再得罪一个，你说，下一个——”叶修虽然还是笑模样，但神情已然参杂了些微的严肃，“会不会是蓝溪阁？”

 

“所有人都跑！所有人！——返回昆仑山！”

山脉颤动不止！

雪沫冲天而起，弥漫成遮天蔽日的大雾！包括喻文州在内所有人说话都只能用吼的，才能在山雪的咆哮中透出一点声音！喻文州也顾不上别的，只庆幸黄少天和卢瀚文都不在此地，两匹玉非乌在雪面上疾驰，喻文州随手带了个受伤的人坐了原本叶修的那匹马，其他人是全然救不了了，一路上不断有人被雪淹没，被山石埋下，被气浪卷走！身边晃动的颜色越来越少，雪浪轰然，犹如昆仑山神之怒！

“吁——！”

突然身后的玉非乌一声嘶鸣，喻文州回首看去，那马不知被什么东西绊倒，倒地后瞬间陷入暴雪，呼吸之间已然数丈之遥。喻文州心中惊醒，紧握缰绳，带着玉非乌飞跳而过，然而眨眼间银光一闪，飞刃迎面袭来，喻文州千钧一发侧身避过，玉非乌却踩到了隐藏在飞雪的绊马索，疾驰之下，将喻文州甩了出去，再一个瞬间，大雪埋过，再没有一个人影。

 

“会是谁？”叶修自问自答道，“纵观天下武林，狼子野心至此者，不出一掌之数，”他朝王杰希眨眨眼，“还几乎都在这了。”

“除了霸图。”王杰希道。

叶修眯起眼：“霸图……”

“不说这些了，还是想想怎么出去。”叶修站起来，他受伤手掌的布条多缠了几圈，隐约露出点赤红来，身上有些划伤的地方，但还不严重，王杰希却外伤不多，内伤厉害，被气浪轰断了几根肋骨，肺腑伤至呕血，没有十天半个月是别想动弹，更别说，还有两个小的，高英杰和乔一帆，到现在还没醒过来，多亏王杰希先以内力护住了他们心脉。

此处乃冰崖之下一处凹陷的山岩，雪瀑之后成了个冰洞，冰冷阴翳，那一小堆树枝还是靠叶修从雪堆中翻出来的，烧得不容易，烟都熏了许久，不可久留。

“越快越好，昆仑山寒气非凡物，耽误越久，越是死路。”王杰希道，“再有两个时辰，他们也该醒了，我们一起走。”

叶修思忖：“破开冰雪并非难事，只怕雪山不稳，再次引发山崩。”他摇摇头，“当然，困死在此，更活不了，还是先等人醒……”

他话未说完，便听得身边人有动静，周泽楷咳了两声，撑着地坐起来。

说起来，周泽楷在跌落时是护着叶修的，叶修这个老病号才没出什么别的岔子，结果周泽楷伤得不清，叶修给他包扎过，左肩暂时是废了。这下还没等他坐直，叶修飞快一手梭过去将他稳稳托住：“别乱动，要不我怎么把你完完整整带出去。”迎着周泽楷的眼神，叶修还有心情笑：“这可跟之前不一样，那是我多多少少知道有路，这次可以真是天灾人祸。”

“……”周泽楷怔了片刻，一是刚醒还有些迷糊，二是对着叶修，他凶不是，冷不是，关心不得，仰慕不了，恨不对，谢也不可，十分难办，只能片刻后，把视线默默放在王杰希身上，哑着嗓子说了几个字：“王庄主，久仰。”

王杰希：“……久仰。”我们不是见过吗？。

周泽楷先吃了捧雪，润润嗓子。他现下虽是狼狈，发髻散乱，衣着破损，可模样还是很乖，就他这样子，不吭声的去吃这个苦，叶修看着怪不忍心的，心里一边想都是皮相，一边说话温和了不少：“多拖一分更是危险，怕是没时间修整，得想办法出去了。”

周泽楷并不娇惯，奇怪得瞧了叶修一眼，言简意赅地说：“我有办法出去。”

叶修即刻会意：“零白？”

周泽楷点点头。

叶修也不耽搁：“王大眼，你先守着这两个小的，我去听听。”

周泽楷跟着站起来。

“你也要来？”叶修不是很赞同。

“我的零白。”周泽楷道理倒是很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