潜水钟凸镜

[周叶]A Littele Plot END

周叶合志《昼夜》的参本文~~

可以放出了~

>V<

……所以

本LO其实还在接灰中(。

***

……吞了又吐

我要打死loft!!!!!!!!!!!!!

神烦!这loft怎么这么烦!!!!!!!!!!!!!!!

***



“周泽楷,你被指控数次包庇叛逃者、杀人者、神棍、妖言者‘A·L’逃离捕捉,并泄露情报给西京叛党,现在陪审团一致判处你死刑。”

“但你作为被‘A·L’欺骗利用的受害者,若肯招供西京叛党与‘A·L’的根据地,法庭将给你最大的赦免,这是最后一次机会”

“现在,你的回答是什么?”

 

 

「Sugar High」

 

新首都定都在钢金属之都后的第五年冬季,狼人的谣言在无声无息地传播,宪兵队接到命令要配合巡逻队加强守卫,发现散布谣言者可就地执行死刑。

一时间再没有谁敢传递这些隐秘的噩耗,但每晚依然有血肉模糊的尸体被拖走抛到城外,所有人都被死亡的阴霾所笼罩,恐惧在缄默里无声无息地酝酿着。

在这样的血色里,钢金属之都迎来了第一场冬雪,连接三天的大雪,把所有腐烂的肉块与血腥掩埋。城里一片纯净的银白,灰蓝的空中,城中央标志性的烟筒依旧没日没夜地冒出大团大团的蒸气和烟雾,提醒着所有城民这是以新能源蒸汽为首建立的进步新都市,不再是原来那个妖兽与鬼魂出没的愚昧旧时代。

因为动荡不安,街道上大部分店铺都关了门,在三号大街,从头走到尾只有一家铺子是开着的,那间店铺看起来小而肮脏,被铁皮包裹,门口放了一盆绿叶植物,被寒冬的大雪打得只剩下结冰的枝桠,一片黄铜制的招牌被风雪吹得吱吱作响,勉强可以辨认出“机械屋”的字样。

傍晚时分,风雪渐小,渺无人烟的三号大街尽头走来一位青年。他穿着银黑色的宪兵制服大衣,带着皮手套,撑着一把黑伞挡雪,右手拎着一个保温盒,没有戴帽子口罩,被围巾围了大半的脸露出被冻红的鼻尖,看起来有些狼狈的可爱。

青年走得很快,可每一步都很稳,似乎踩在干燥的平地一般,没费多少时间就到了机械屋的门口。

他停下来,拍拍身上的积雪,合上伞,这才敲门。

“你来了,小周。”

门还没全开,里面亲切熟悉的招呼先传了出来,让青年不由得微微一笑。

应门的男人一身墨绿的工作服,从胸口一直垂到膝盖以下的黑色布围裙上有许多机油的痕迹,乱糟糟的头发被头巾包住,戴了一副机械师最常用的护目镜,脸颊被煤火烫得发红。

被称为小周的青年全名周泽楷,是钢金属之都新上任最年轻最受欢迎的宪兵队总长,他点点头,朝来人笑了一笑,把伞放在墙角,合上门挡住刺骨的寒风。

机械屋里面并不大,靠屋子后侧是个占据了四分之一地盘的煤火蒸汽机,其他的地方全被工作台、工具、零件和书柜充斥,床放在毫不起眼的角落里,上面堆了零零散散的订单。

虽然知道的人不太多,但这里是大陆第一机械师叶修的地盘。

自从蒸汽成为人类赖以生存的新能源,崇尚科技与机械的政府便与传统的宗教教廷冲突不断,为了拥有更强大的实力,政府大力鼓舞和培养脱离宗教控制的机械狂热者,最著名的机械师学校已经有三十多年的历史。叶修正是这座学校的传奇,毕业之后更是在军用工事上屡屡有突破性的发明,得到过三次一级勋章。

不过在大众眼中,五年前原首都新月城整体陷落时叶修就不知所踪,传闻已死在地质塌陷的灾难里。

周泽楷默不作声地取下围巾和手套,望着叶修又回到工作台捡起半支烟叼在唇边,左手挑起一小支银亮的圆管,右手抄起切割刀,没有丝毫迟疑颤抖,沿着几乎看不清的铅线切出所需的形状,切口面平整利落,手法娴熟稳定。

屋外从薄暮天光到了夜色已深,叶修又做出了几个零件,终于停下手,笑着瞅了一直没有打扰他的周泽楷一眼,灵巧有力的手指开始在满桌的零件中穿行。周泽楷精神一振,他看得出叶修正在组装一把枪,是上次两人一起研究改良过的左轮——没想到这么快叶修就让它成为现实。

不过十几秒的时间,叶修把最后的枪托卡好,拨动转轮,又对空扣扳机试试,觉得手感无差,便隔空抛给周泽楷:“给它起个名。”

周泽楷握在手中,十分惊喜,这把左轮大小都是根据他的手掌制成,通体雪亮,枪身线条流畅精致,共有8个弹巢,枪管比宪兵队配发的制式更长,发射初速更快,火力更稳定。

“碎霜,”周泽楷抬头沉声说,含着喜悦的眼睛在煤火与油灯忽闪的光线里闪闪发亮,“前辈,可以吗。”

叶修一直觉得周泽楷喊他前辈别扭,他毕业两三年了周泽楷才以军官预备役的身份入学机械师学校,整个学生时代两人都不认识,却架不住周泽楷每次都规规矩矩的敬称,想想反正也不是自己吃亏,就这么着吧,然后就……习惯了。

纵容是病,得治。叶修暗暗对自己说。

“没什么不行的,”叶修取下护目镜,伸展身体活动连轴转了半个月的筋骨,“你那个连环杀人犯抓到了?”

周泽楷摇头:“抓不到……”他想了想,又问,“前辈怎么看?”

叶修反问:“你怎么看?”

“……很厉害,”周泽楷说话的时候,擦拭碎霜的手指都重了几分,“力量、速度,都超于常人……”

“听起来像个狼人。”

“不,”周泽楷坚定地否认,“没有神,也没有鬼怪。”

叶修随意附和,对宪兵队的案件显然不上心,他为了改良左轮劳累了许多天,现在多少有些精神委顿,眼睛里好些血丝,嘴唇干燥,反坐着椅子,懒洋洋地趴着。

周泽楷却不一样,虽然也是为了杀人案忙碌了一个月今天才有点时间,可看起来神清气爽,随时都能出面代表宪兵队发表讲话的英俊帅气,让叶修不禁感叹年轻真好。

“吃饭?我带了黑椒盐……”

周泽楷话只说了一半,不远处的叶修趴在椅背上歪着头朝他勾勾手指,胡乱包着的头巾歪到一侧,凌乱的黑发上沾了不少偶尔用作填充物的羽毛,随着呼吸轻轻颤动,看起来像是什么柔软的小动物一般。

年轻的宪兵总长有着跟身份不相称的腼腆,看着这样的叶修不由得脸红了起来,好在有火光的映衬,不那么明显。他走过去捻掉垂在叶修发梢的绒毛,弯腰轻轻碰上恋人唇角戏谑的笑意,缺乏水分的干裂嘴唇正需要湿润的亲吻,舔舐的、碰触的、纠缠的、缱绻的,许久不见的日子像是被春日融掉的霜雪,一点点浸透身体和灵魂,只需要一个简单的手势,就能点燃心照不宣的渴望。

炉火里一点火星啪一声炸开。


放和谐删肉

(耿直脸)

 

***

 

又一个清晨。

炉火在后半夜熄灭,清白的晨光从窗户照进房间,让本来就寒冷的屋子看起来像结了一层霜。叶修被光线催醒,打了个哈欠,抱着被子坐起来。

周泽楷今天还要去宪兵队,已经穿戴整齐,见叶修醒了,走过来交换了一个早安吻。

看在这个吻足够乖的份上,叶修决定不去计较昨晚后辈的那点坏心思。他瞅着周泽楷制服上被自己无意识扯掉的扣子,刚要调戏几句,就听见从远处传来沉重缓慢的钟声。

“是丧钟。”叶修皱起眉。

周泽楷自然也听见了,那钟声这几个月一直在陆陆续续地响起,每一次都意味着有人意外丧生。

“……一定是西京叛党,”周泽楷担忧地看着叶修,“叶修,你要小心。”

叶修无所谓地摇头:“他们都以为我死了。”

周泽楷张张嘴,最后还是放弃了“劝说”叶修这个努力,无奈地揉揉前辈的头发,先赶赴宪兵队了。

所谓西京叛党,得从迁都开始说起。

钢金属之都作为首都不过五年时光,在这之前,首都是位于钢金属之都西北方的新月城。新月城有三百多年的历史,也是教会的大本营,蒸汽作为新能源推广时,一度被教会打压到几乎湮灭,经过数十年的奋斗与战斗,成立了议会政府后,蒸汽才作为合法的能源渐渐开始改变人类的生活。与蒸汽能源同时兴起的,是照亮阴暗神魔统治的科学与机械,随着一次又一次实验与发明,上帝的神迹与存在被否定,教会的力量大不如前,只凭借着一些狼人、吸血鬼、妖精的传说,竖立守护者的地位,凭借新月城这个历史悠久的城池继续存在着。

然而有一日,教会最大的武装机构东征骑士团团长叛离教会,破坏了新月城的地下水水阀,从而造成了新月城整个城的塌陷。

在此事件里,教会大力谴责议会政府为了打击宗教势力而收买叛徒破坏新月城,造成无数伤亡损失,从而捞取了一大批反抗政府与机械崇拜的信徒,而议会政府则在新首都建立了最大的、被称为“盖亚子宫”的蒸汽能源核心,以新能源为基础重新构建了完整的新式都城,取得了绝对的政治统治地位。

新月城陷落之后,一多半沉入地下,被水淹没,原本热闹的都城变得渺无人烟,被人怀念地称为“日暮之都”、西京。

可还有一小批人在西京活动着,他们以东征骑士团团长,代号A·L为首,个个身手敏捷,否定科学与机械,对蒸汽深恶痛绝,坚定相信新月城的陷落是议会政府的阴谋,从而以西京为据点,不断地对钢金属之都展开报复——这就是所谓的“西京叛党”。钢金属之都定都五年来,有许多科学家和机械师都被暗杀,所以周泽楷对叶修的担心并不是多余,实际上西京叛党的第一起暗杀就是针对叶修的,若不是出于巧合被周泽楷救下,叶修也是西京叛党手下的亡灵。

 

“总长。”正在现场维持秩序的宪兵见周泽楷来了,立刻起身行礼。

周泽楷点点头。

他赶到死亡现场时并不算太晚,只有一个巡逻小队在驱赶附近的居民,血迹还未清扫干净,深深浅浅地渗入地面的冰雪里,尸体倒在一个小巷口,头颅不知所踪,被砍下头时那飞溅的血一直沾到了二楼的墙砖。

“死者是左边两条街上黄油酒馆的老板,脾气暴躁,但还算得上是个好人,”瞟见周泽楷赶到,巡逻队的队长翻着一个小本子靠了过来,“昨晚他喝醉了,跟酒馆里的客人吵了一架就跑了出去,然后是今天早上被人发现死在这里。”说到这儿,队长古怪地停顿了片刻,“……没有别的外伤,但脑袋还没找到,看伤口,大概是被活活拧断的。”

“昨夜月圆……”

不知道是谁小声嘟囔了一句。

残忍嗜血的狼人,速度极快,力大无穷,会在月圆之夜窜入村庄,寻找他的猎物。

周泽楷没有说话,观察了一下周围的环境,对着角落里堆放的几个木箱助跑了几步,踏在箱子上纵身一跃,从侧面攀上二楼略微凸出的墙砖,一个翻身,借由冲力荡上了屋顶。

“哇——”

底下的巡逻队看傻了眼,周泽楷微微低头瞅着他们,食指竖在唇边,示意安静。

屋顶的积雪也相当厚,北方的屋顶形状多是尖顶,周泽楷也是踩在屋檐的排水沟处才能站稳,他小心翼翼地走了几步,发现有处积雪厚度起伏不一,便蹲下仔细查看。

略薄处应该是昨晚被人踏过,痕迹有大有小,并不规则,一直延伸到屋脊东面的烟筒,而略厚处是……

周泽楷默默脱下制服,把死者的头颅包起来,在一片惊呼里跳了下去。

他把遗体交给队长,里面单薄的衣服立刻被纷纷扬扬的雪花染湿,想了想,说:“查屋顶,有脚印。”

队长还张着嘴没合拢,被周泽楷看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立刻大声回答:“是,总长!”

有巡逻队队员看总长没了制服,就送来不知哪儿找到的披肩,周泽楷谢绝了,表示自己先回宪兵队去。

周泽楷退到街道对面,静静望着错综复杂的街道。

那里有机器的轰鸣,有汽笛的鸣响,蒸汽车在街上开过,骏马拖着一车机油,墨绿色的邮箱上插了一支小小的风车,每一次旋转都会带动轴心的齿轮。

这里是新的城市。

这里是蒸汽的王国。

与新月城不一样,崭新的都城不再有故弄玄虚的鬼怪,只有昌明与机械——

此处是钢金属之都。

 

 

「City Light」

 

两天后,宪兵队来了位客人,这位客人看起来非常友善,却不太受欢迎,是与议会政府分庭抗礼掌握司法权的法院掌权者,钢金属之都的最高法官。

“我知道你们抓住了一个西京叛党。”看起来风度翩翩的中年男子身着厚实的皮革大衣,面对宪兵队的总长,以这句话开头。

周泽楷没有什么表情,或者说他表情一向也不太多。

“西京叛党骚扰公民太久,好不容易抓到一个,务必要把那些混蛋一网打尽才好,”法官说,“如果宪兵队不好处理的话,交给法院也不错。”

周泽楷沉默地看着他。

“当然,这并不是法院不信任宪兵队,只是希望能为公民的安危尽一份力而已。”

宪兵总长一言不发。

法官显然是听说过这位新任的宪兵队的最高长官有多么难以沟通,但也没想到沉默到了这个地步,不管合作与否一个字都不说,当下心里也有些不快。他面上和睦,却也有些说不下去,幸好对方没招待他坐下来,现在要走也是顺理成章。

于是整理了一下皮大衣,朝周泽楷笑笑,离开之前说了最后一句:“即使因为西京叛党太过猖獗议会决定由宪兵队接手负责,但你们没有审判权,我会在法庭等着这位西京叛党。”

 

***

 

“原来小周你还是谈判高手,”叶修叼着烟在工作台上打磨一个订制的管道,话里有毫不掩饰的笑意,“一句话不说就打发了那个老狐狸,如果你去当律师的话,一定有人会感激涕零。”

“前辈……”周泽楷明白对方是在拿自己打趣,只好默默叹口气。

“我这儿马上就好,你先自己玩玩。”叶修心情愉悦。

叶修干活的时候周泽楷都不会去打扰,他围着叶修店子墙边各种稀奇古怪的器械绕了一圈,接着逛到了叶修塞得乱七八糟的书架。他看到一本很厚的书放在靠椅上,摊开的一页显然经常被人翻阅,那是一副色彩鲜艳的图画,五六个天使吹着号角,用绳子牵起了一艘精致的小船,船上的天使在嬉戏,往下看是苦难的人间。

周泽楷吓了一跳,把书合上送进了书柜最里层,现在议会政府跟教会势不两立,还在看这些教会书籍的人,多少都会惹上麻烦,然后莫名失踪。

叶修听见了动静,倒也不在意,最后吹了吹制作成功的黄铜曲管的薄灰,放下磨砂纸,说:“好了小周,去吃饭。”

周泽楷订的餐馆在一号大街,甜点和牛排都十分有名,环境优美,费用也不便宜,说是为了感谢叶修为他制作了“碎霜”。这样的招待叶修一般不会拒绝,罩了件大衣跟着周泽楷出了门。

钢金属之都还在下雪。

算起来叶修上次出门还是秋天的事,仗着周泽楷隔几天就来一次,完全把宪兵总长当跑腿小弟,今天一出门颇有点今夕何夕的感叹。

周泽楷右手撑着伞,视线往旁边瞟,看见叶修脑袋顶有一小撮头发不听话地翘起来,在小风中一抖一抖的,觉得十分可爱。

叶修完全没注意到,双手缩在口袋里:“后来那家伙没来找你麻烦了吗?”

周泽楷摇摇头:“宪兵队,他管不到。”

“那个西京叛党呢?”

说起被抓住的西京叛党,周泽楷也觉得很为难。

前两天,巡逻队加上后续赶来的宪兵队把凶杀现场附近的屋顶都给走了一遍,竟然真的给他们发现了凶手逃亡的线索,在一个小仓库里抓住了受伤的叛党。那个凶手也不过三十上下,身上背着许多奇怪的武器,口口声声说他是在追杀狼人,狼人才是凶手,其他一点同党的信息也不肯说,追查生生断在这里。

“所以说,还在审问?”叶修似笑非笑地感叹,“总长您可是真辛苦啊,天天来回跑地守着。”

说话间已经走到了餐馆,周泽楷一边收伞一边牵住叶修的手:“不累,很近。”

叶修低声笑,单手搭上对方的肩,凑过去漫不经心地在唇角亲了一下。

吃饭的时候,周泽楷问起那本教会书籍,叶修只喊他放心。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宗教有一种奇特的想象力,”叶修懒洋洋地挖起一叉子面,“这种想象力都高高超出一种可能,所以去掉偏执、诡秘的部分,那些过去人们对于美好与幸福的期待也是有些可取之处的……”

“咳……”叶修见周泽楷听得认真,倒有点不好意思,清清嗓子:“你看,我们现在有了蒸汽,有了机械,我们掌握了一种无限可能的力量,但要这种力量去做什么,却缺少丰富多彩的答案。新首都诞生在新月城陷落的阴影里,大多数人都还残留着畏惧和不安,这阴沉的面貌,阻碍了钢金属之都的前进。”

“所以,用宗教?”周泽楷不赞同地说。

叶修啧啧两声,摇摇手指,用叉子在盘面来回晃了几晃,然后把瓷盘推了过去。

周泽楷认真辨认着用面摆出的线条,不太确定地问:“船?”

叶修点点头:“这是《金盏花》——就是你看到的那本画册——里的天使之船,上帝能让船飞上天空,蒸汽也可以。”

“总有一天。”

叶修说这话时是自信而笃定的,作为最优秀的机械师他有这样的资本和骄傲,然而还有更多的情绪在里面,稍纵即逝,难以捕捉。

周泽楷呆呆看着天使之船,总觉得有什么细节被自己忽略。

 

愉快的时光没有持续多久,当天夜里,西京叛党——被劫狱了。

这个事件引起了高度重视,第二天上午,周泽楷还没有从灰扑扑的囚室里出来,就接到了来自议会政府和法院的函件。周泽楷随意扫了一眼封面就把两封信件交给了副官,继续检查被破坏的囚室。

实际上,西京叛党并没有被关押在监狱里,而是在被戏称为“鸦巢”的宪兵事务局的地下室,两地相距十数分钟的路程。据报告说,鸦巢与监狱是同时遭到袭击的,来者不多,身手都很好,担任守卫的人根本来不及反抗就被制住。

周泽楷的副官处理事务是一把好手,很快就把周泽楷想要知道的详情整理了出来。

“劫狱的西京叛党没有留下太多的线索,行动迅速,在监狱停留不到十分钟,发现没有目标就撤离了,而攻陷地下室救出犯人也只不过用了四十分钟。”

周泽楷听着,渐渐脸色变得非常沉重。

“不对。”

副官会意:“你是说,他们的速度太快?”

周泽楷不语,目光从被撬开的大门一直延伸到地下室的入口,进入的痕迹简单直接并不精巧,但没有多余不必要的行为,毫无疑问,这些西京叛党比想象中更难对付,他们可能不会使用枪支机械,但却是经验丰富的猎手。

——猎手!

周泽楷脑中一个颇为过时的名词一闪而过。

没错,就是猎手,这个名称和它所代表的人群在蒸汽能源普遍推广之后就渐渐消失在历史的奔流之中,他们熟悉各种传说中的魔物,能够驱使不同种类的妖精,在教会与传说式微的时候也随之悄然沉默。

“西京叛党们,是猎手。”周泽楷确定。

宪兵总长在脑子里过了好几道验证与判断,在他人看起来就是盯着墙壁发了一会呆,这么突兀地来一句,谁都没跟上逻辑,还是副官理解得更快一些:“我们的优势是枪械,发现线索直接派乌鸦出动,其他的人注意封锁和包围,他们擅于单兵巷战。”

“配合审问行动的,有谁?”周泽楷问,“劫狱前。”

“第一、三、四队,具体的审问是由我与第八队负责的。”副官回答,一时没明白为什么要确认这个。

宪兵总长在口袋里握住了碎霜。

“通知家属,宪兵队紧急任务。”

副官一愣。

周泽楷说话不多,可每个字都不容置疑:“叛党人数不多,带着伤员,路上一定有线索。”

副官恍然大悟:“我们要追去西京?”

宪兵总长点点头。

——“列队。”

 

 

「Hide-and-seek」

 

宪兵总长手下的小兵叶修也认识,有时候周泽楷说好了却有事来不了,就会喊这新来的小兵递个信。

“就是这样,总长他亲自带队出城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任务什么的……不能说,不过别担心,总长厉害。”

叶修不以为意,手里不知道在琢磨个什么小东西,只看见有银色的金属片不断地变换组合着各种不同的形状,一支点燃的自制烟卷搭在桌角,地上掉了一大截烟灰。

听小兵说完,叶修嗯了两声,说了几句谢谢就把对方打发了出去。

等手中的金属片组合成一个外表凹凸不平的多面体,叶修这才抬起头来,外面夜幕早已降临,三号大街很安静,能听见市中心盖亚子宫传来的沉闷汽笛声,除此之外,钢金属之都在夜里保持着令人畏惧的沉默。

飞雪终于停下,却浮起浓浓大雾,钢铁的巨人在夜晚蛰伏。

叶修抽出火柴点燃了新的烟卷,迟迟没有放入唇间。

“追过去了吗?日暮之都……可不是那么简单的地方啊。”

他撑着下巴说。

 

***

 

三天后,宪兵队依然没有音讯。

法院一直很关注宪兵队的行动,这次宪兵队紧急任务也悄悄派了一队挂名法院的国民军追在队伍后面,据他们的汇报,宪兵队一路追踪着血迹,追击进入了日暮之都附近的老林,之后一天一夜没有一点动静,就好像被埋在寒冬的棺木中。

一天过去,三号大街唯一营业的店铺关了门,清晨薄雾之中,一匹黑马冲出城门,迎着凌冽的北风奔驰上积雪的小路,马上的人骑术娴熟,兜头罩着黑色的披风抵挡深冬寒意,不一会儿就消失在视线中。

一个灰色的人影偷偷摸摸地自城门的角落探出头来,望了望骏马消失的方向,快步跑回了都城。

策马出城的人是叶修,虽然他平时待在店铺里懒得出门,可从新月城到钢金属之都的这段路他太熟悉了。

叶修俯在马背上,目光锐利地扫过两侧,即使宪兵队走过是几天前的事,有些痕迹却依然保留了下来,被踩折的枯草,移动过的石头,还有篝火的灰烬,一切的一切都指向最糟糕的方向。

从清晨到入夜,曾经铺陈着石块的道路越来越崎岖不平,再往前进地面上已经可以踩到一层坚硬的薄冰,那是从日暮之都蔓延出来的地下水。

叶修跳下马举起风灯,若继续顺着路走不到一刻钟就是新月城,而宪兵队的痕迹从这里拐入老林,一直延伸到幽暗的深处。

「老林里的奇异生物布下了结界,所有闯入者都会在徒劳的奔走中死在已逝都城的报复里。」

大多数人不太相信,但这个预言是真的。

叶修手伸出来拢了拢披风,简单的动作一闪而过,垂下的左手里已经握了一把长刀。他呵出一口白雾,自言自语道:“真是期待你要怎么谢前辈我这次救你啊,小周。”

说归说,叶修拍了马屁股一巴掌,转身踏入了老林,他似乎天生知道如何跨过盘踞在一起的树根和荆棘,走得四平八稳,速度极快。

没有踩出的声音,横生的枝木在无形中退避,风灯微渺的烛光如同细小的藤蔓,一丝丝在漆黑的林木间侵蚀。

大概行进到后半夜的时候,寂静诡秘的森林里传来了低低的嘶吼,压抑着痛苦和疯狂,在冰冷的雪沫里震荡。

叶修前进的步伐停住了,那是受伤的狼人的嘶吼。

被猎手在钢金属之都里猎杀受伤的狼人逃回了日暮之都,一路上的痕迹甚至错误引导了宪兵队一起闯入了不祥的时代之森,而现在,与叶修狭路相逢。

腥臭和腐血的味道扑面而来。

叶修不慌不忙把风灯随手挂在一木干枯的枝桠上,银亮的刀锋反射着雪光,与此相反的是散漫到不合时宜的声音,似乎正靠在火炉旁喝着一碗热汤。

“看来得快点解决你了,小周可是我——非常喜欢的后辈啊。”

 

 

“远处有狼啸……”副官在篝火上的锅里舀了一碗热汤递给身边的人,小声说,“不知道那个人什么时候会来……总有点担心先行赶去新月城的兄弟。”

周泽楷接过汤碗,沉默地喝了一口。

副官看了一圈周围的帐篷:“总长你去休息吧,守夜我一个人就行了。”

“……”周泽楷不赞同地摇摇头,浅褐色的眼珠在火光中闪出利刃般的亮色,“这里,比刚进来时,危险。”

副官并没有这种预感,但他知道周泽楷不会故弄玄虚,不由得站起身,视线在密林之中转了转,可什么也没发现,又坐下来。安静的宿地里木头燃烧的哔剥声清晰可辨,副官聊天似的说起话:“都是第五天了,会不会并没有内鬼。”

“比如说,其实劫狱的不是西京叛党,而是法院。”副官提出一种假设。

周泽楷抬起眼看着他。

副官叹气:“只是想聊天……总长你去睡吧,我换个人守夜怎么样。”

周泽楷笑了笑。

法院是激进的机械狂热派,跟教会势不两立,交锋多次,对于西京叛党他们的态度坚决,不择手段,怎么可能跟叛党合作,他们希望的是把犯人在自己的地盘里严刑逼供,抓住教会的小辫子,壮大自己的势力。

因为这个原因,宪兵队对叛党进行了秘密转移,由副官带领第八队在鸦巢的地下室审问——破绽正是出在这里。

虽然西京叛党也对监狱进行了攻击,但十分钟的速度太快了,难道把每间牢房看了一遍就不去搜查可能的暗房吗?对比之下,鸦巢这边的人却是一直摸到了地下室,所以攻击监狱只是幌子,或者说是顺带确认确实不在,鸦巢才是叛党的营救重点。

有人透露了犯人被转移的消息。

转移和审问都是秘密进行的,参与的人只有周泽楷自己、副官和第八队一共32个人。

根据西京叛党的行动来判断,被传出的消息很模糊,很不确定,所以并不是集中搜查鸦巢,可能只是一个指示,一个引申的推测,从这个层面来说,内鬼并不是实际参与行动的人,也许只是通过知情人不经意的一句话。

周泽楷想到了许多可能,以及……

「不累,很近。」

会是叶修吗?

周泽楷盯着眼前跳动的火焰。

他第一次见到叶修也是冬季,那时新月城陷落,所有人都在仓皇逃离,大地颤动,冰冷的地下水夹着碎冰蔓延上地面,一座又一座古老的建筑在雨中陷落,轰然的崩落声此起彼伏,如同地狱吞噬人间。

就是在这样晦暗不明的日子,还是宪兵队长的周泽楷在闪电里望见几乎全部被毁的街道中有人卧倒在地,那人腹部被刺穿,血水与渐长的地下水混淆,身体冰凉僵硬,呼吸微弱,却还保留着意识。

「这个时候……还留在这里,真是个好孩子……」对方半睁开眼睛看了看周泽楷,模模糊糊有一点笑意,微弱地说。

「要好好活在新时代啊……小宪兵……」

 

……他的前辈,生死一线之时依然对即将到来的新时代充满期待,是新首都重要的建设者,又怎么会与西京叛党同谋。那肯定只是关心自己的问候,而不是别有用心的探听。

不过现下所有怀疑都只是猜测,这次紧急任务的一、三、四队追踪真正的叛党痕迹直接去了日暮之都,潜伏在老林里的只有第八队,如果真有相关的人在暗处为西京叛党窥视宪兵队的行动,那么宪兵队被困老林的消息应该传到耳朵里了,对方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一定会向新月城通风报信。赶来的叛党会被一、三、四队截住,而那个跟踪而来的叛党的眼线……

不会是叶修的。

快出来吧,我们在此处等着你。

所有一切终会真相大白。

 

“嗷——!!!!!!!!!!!!!”

原本的伤口又被毫不留情地砍了一刀,狼人更加暴躁,而且它发现眼前这人的武器与前几天打伤它的人一样,会阻止伤口再生。

是猎手!

是可恶的猎手,与它们这些黑暗生物斗争了几千年的碍事的人类!

叶修半蹲在一根树枝上,手腕一抖,甩掉刀尖上的脓血,还挑衅地朝狼人召了召:“快来,我还要去救人呢。”

狼人长啸一声,张开血盆大口,朝树上扑来。

叶修像一只蝙蝠一般轻巧翻身跃出,半空中狼人一掌拍到,反手将长刀一刺,锐利的刀锋直接刺穿尖爪的手掌,自己弃刀朝后滚退。狼人吃痛,不管不顾疯狂地朝叶修猛扑,一路上撞断石块与枝桠,不少都砸在叶修身上。

没有武器,叶修一点也不着急,呵呵一声,一边在林中穿梭一边反手从腰间抽出一把金属小弩。金属小弩自带弩箭匣,扣动扳机自动上好弩箭,精准度比老式弩箭好了不少,没跑多远,已经射伤狼人数处。

可狼人也没有那么羸弱,怒吼在森林里激荡,白森森的牙咬住掌心的长刀拔出,直接掷向叶修。这种生物皮厚肉糙,生命力旺盛,力大无穷,刀丢出的速度比弩箭还快,叶修躲避不及,脸颊被划出长长一道血痕。

他这一躲闪,更是被狼人快步赶上,咆哮声在耳边炸开,腥臭的口风瞬间近到身旁。

“真感谢你把刀送回来,”叶修抽出刀,笑了,“怎么智商这么多年都没有长进。”

说着挥刀挡住打下来的胳膊,左手握紧金属弩,顶在扑倒在身上的狼人心脏处,快速扣下扳机。

啪!啪!啪!

连续几声微小的机括声,狼人凄厉地吼叫,心脏已经被射穿,挣扎间一爪擦过叶修手臂,疼得叶修一呲牙。

刚解决完狼人,叶修爬起来捡刀,没来得及喘气就敏锐地听到有什么包围了过来。

是人类。

叶修长吁一口气,之前一直是往周泽楷的方向走,看来终于遇上了。

他擦擦脸上的血,去摸口袋里的烟卷。

 

***

 

“……是……前辈……”

围上来的确实是察觉动静不对的宪兵队,周泽楷走在最前,赶到的时候正望见叶修推开压在身上的尸体,一下子震惊得呆立在原地。

他从来没见过这样前辈。

叶修平时总是懒散而漫不经心的,但现在的他身手敏捷,判断精确,俨然是经年战斗才有的身手与经验。虽然穿的还是平时的工作服,但腰带上的弩箭、十字架还有便于作战的短靴,已经将所有印象颠覆。

并不是单纯的机械师。

是跟随特意留下的线索监视他们的西京叛党。

周泽楷在问出为什么之前想起了更多的事情,冻雨之夜,雷鸣之下,有个人也是手执落伍的长刀,以一己之力穿越了层层火线,在所有人没察觉其目的之前破坏了新月城的地下水水阀!

罪人!

身体比意识更先行动,银色的左轮在林间像是划出一道信号,埋伏在四周的宪兵们立刻收紧包围,纷纷举枪把那人困在中间。

叶修一根烟还没点燃,已有子弹破风而来,信赖之人的袭击比狼人的攻击更难躲掉,他反应再快还是被打中左肩。周泽楷随即踩出,碎霜每一次攻击都更接近一些,冲击力一直把猝不及防的叶修逼到一颗树下,横在胸前挡住子弹的刀身犹在轻颤,握刀的手更是被震到颤抖。

叶修额上滚下汗珠,他稍微一琢磨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苦笑道:“原来你们没有发现那只狼人。”

周泽楷走近了一步。

“其实……我只是担心你,没有其他的什么。”叶修试着解释。

周泽楷走近了一步。

“这年头没点身手防身怎么行,是不是小周。”

周泽楷抬手,一颗子弹擦着叶修的颈动脉射入树干。

年轻的宪兵总长看不出是震惊还是难过,只是紧紧抿着唇,沉默地盯着他以为彼此依赖、却从一开始就是背叛的人。

终于他说话了。

他说。

“抓到你了,A·L。”

 

 

「Memory」

 

五年前。

一年中最后的寒冬,滂沱大雨在黑夜中倾泻,巨大的闪电从低压的雨云劈下,雷声震耳欲聋,即使是在这新月城,所有人也关上了门窗,躲在他们温暖的壁炉前。

北方的都城迎来今年的第一场冻雨。

「主教大人,您可以启程了。」

新月城的日落之端,属于大主教的教堂后门,一辆精制的黄铜蒸汽车已经准备就绪,车尾噗噗冒着炽热的蒸气,融化了附近机盖的一层薄冰。

主教此刻身着适合活动的猎装,却依然披着他象征神权至高无上的猩红披风。他双手交叠放在黄金与锡的权杖上,不满地说:「马呢?」

「主教大人,如您所见。天气太冷,马匹不适合旅行,等明日雨停了,属下将为您换成马车。」

配合他所说的话,坐在蒸汽车前面的侍从脱帽示意,同时抓起了一旁暂时没有用处的缰绳。

「主教大人,你必须明白,即使是神明最虔诚的孩子,现在也装备着机械的十字架……」一个有些懒洋洋的声音从众人头顶传来,那声音明明不大,却穿过嘈杂的雨声,让每一个人都能听清,「……上帝的居所在机械迷城。」

主教没有抬头,他知道那是谁。

「你将成为罪人。」主教抬起他高贵的手,在一旁的扶手上搭了一根金属的项链,郑重其事地步上蒸汽车,「上帝将重责你的罪行,也将赞颂你的功绩。」

「……那可真是……我的荣幸。」

最后的回答轻飘飘地落在雨中,大雨里火光一闪而过,那人不知什么时候从屋檐的天使像上跳了下来,小声地骂了一句:「靠,烟草都潮了。」

他全身都裹在一件防雨的皮兜帽雨披里,手上戴着皮手套,但看起来十分灵活,一柄铁制的小刀在指间飞快地翻动,又在眨眼间消失不见。

他在雨中等了一会儿,那根项链一直搭在扶手上,因为大雨的冲击渐渐往下滑。

什么时候会掉下去?

雨披上盖了一层冰,那人像是冰雕的人像,纹丝不动地,望着长巷的尽头。

 

「唯独你被抛弃

不得入你的坟墓

好像可憎的枝子

以被杀的人为衣

就是被刀刺透

坠落坑中石头那里的

你又像被践踏的尸首一样

 

你不得与君王同葬

因为你败坏你的国,杀戮你的民」

 

终于,蒸汽发动机特有的浑浊轰鸣从四面八方扑来,强烈的热气甚至打破了冻雨的暗沉。为首的人在宣读完之后,合上手中的圣经,拔出了火枪。

 

「——阿门。」

 

雨披里的人发出一声低笑:「如果你的君主知道你还念诵着圣经,将会多么悲痛。」

谁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拔出的长刀,刚刚还伫立在冻雨中的男人此刻已刀锋向上,锋利的剑身反射着白紫色的闪电,雨滴被劈开般滚落,那冷兵器的优雅与傲慢,轻薄锐利,高高在上。

「东征骑士团叛党A·L,我现在以破坏公共安全罪将你逮捕,不要再徒劳地反抗了,束手就擒吧!」

「东征骑士团叛党A·L?呵,我等待阁下的审判已久,不来吗?」他的声音冷淡又嘲弄。

 

一场刀与枪的搏杀!

 

***

 

两道人影飞快地在巷子里穿梭,他们头戴着乌鸦式的防毒面罩,样貌掩在皮革和巨大的玻璃片后,身上宪兵军服结了冰,却不敢停下来。

突然一人顿住。

「有人。」

「……队长?」

「来了。」

「?!!!」

话音刚落,有破空声借着雨声的掩护袭来,半空中刀光一闪,硬生生将两人分开,那人刚刚触地即刻弹起,飞起一脚踢向身体失去平衡的宪兵。

不过那个宪兵反应相当快,就地一滚,军靴重重踩在冰面上稳住身形,双手在腰间一抹,两把左轮枪口一挑子弹就射了出去。

如此短距离的子弹,他不可能躲得过!

然而来者对敌经验丰富,也根本不惧枪械,也不知道他如何判断的弹道,竟将子弹一刀劈开,迎着枪口撞进宪兵怀中,左手在腰间一抹,一把小刀反手而握,就要刺入宪兵的身体——

没刺中!

这位宪兵相当冷静,被人贴身的刹那就知道枪械已经失去作用,当机立断放弃使用惯用的左轮,飞快向后退,这才险险避开要害,但腰侧依然被划出一道口子,鲜血很快涌了出来,与冰冷的雨水混在一起,将一侧的衣服染成微红。

「跑,去喊支援。」他说。

另一位宪兵握着手枪一直在抖,别说瞄准了,连扳机都扣不下去。

可来人也没有赶尽杀绝的意思,逼退两人后继续前进,宪兵队长顾不上自己的伤,这次甚至把防毒面罩给丢到了一边,重新抬起两把左轮,一边前进一边追击。他的枪术相当好,在这样的雨夜里奔跑也能保持最大程度的稳定,将那人控制在前方十米左右,最后躲到了一个邮筒之后。

四周只有大雨的声音。

虽然没有敌人的身影,宪兵却感受到了那份比寒夜更加冰冷的杀意,他能肯定,只要自己再次暴露在对方的攻击范围内,一定会被毫不留情地斩杀,对方的格斗技巧登峰造极,是一流的好手。

「放弃吧,小家伙。」

突然那人说话了,声音在哗然的大雨里不算明朗,但可以听出声音主人的那一份游刃有余的闲适,宪兵立刻明白对方并不是跑不掉,只是特意留下来而已。

只是对方听起来也不过是跟自己一个年代的人,装模作样地喊自己小家伙,让人有些忿忿。

「你身手不错,但比起我还是差远了。」

宪兵一声不吭,黑夜里他的眼睛像黎明前的金星,专注明亮,穿透破晓前的迷雾,在雨幕的干扰中判断对方的行动。

已经不在邮筒背后了,他的声音更加接近一些,是电灯柱吗?

宪兵小心翼翼地接近,保持着距离。

不,在树上!

枝桠的晃动摇断了一小节冰柱,宪兵身后没有掩体,干脆冲向树下,移动的同时瞄准了攀在树上的敌人。

那人也没想到在这样大雨的夜晚,他依然可以在瞬息之间进行如此准确的判断瞄准,一颗子弹擦身而过,将拉低的兜帽左侧射开,脸颊感到硝烟和火焰的烧灼热度。

射中了!宪兵没有错过人影略微的停顿,他趁这个机会蹲下迅速上了子弹,刚站起来就有两道寒光交叉掠过,狠狠把他逼退在树干上,两把刀叉在脖子两边,若不是对方用的是刀背,他现在已经身首异处。

宪兵没有说话,对方很强,是压倒性的强。

见他不再攻击,来人也从树上跳了下来,他的兜帽已经坏了,略长的黑发有一部分被雨水淋湿,防水雨披上也有不少枪火的痕迹,可比起腰间的血迹还没干净的宪兵来,还是好多了。

他抛给宪兵那根金属项链,那上面原本吊着的一个齿轮已经不见了,说:「地下水的阀门我已经破坏了,三天内新月城就会陷落。」

宪兵忍不住说:「你是信神的。」

「可以这么说吧。」

「为什么,要毁掉新月城?」

「……」

对方轻声笑起来,宪兵可以看见他嘴角那微妙的弧度,那并不是愉悦的笑容,更多是苦涩和无奈的,但很快就转变成了另一个样子,充满了戏谑和挑衅。

「如果你能抓到我,我就告诉你,小家伙。」

他说。

 

***

 

“抓到你了,A·L。”

 

 

「Cool Whispers」

 

 

叶修一愣,抬起的手臂放了下来,垂下头有那么点遗憾:“被发现了啊。”

“不过……”叶修把刀抛开示意自己没有反抗的意思,“听我的,你们现在需要我——要反驳的先出去看看你们留下的记号,是不是方向已经错了——带你们走出这座森林。”

周泽楷依然将碎霜压在叶修的心脏上。

那里的脏器传出轻微的鼓动,不停地撞击着金属的枪械,这几乎无法察觉的震动,却带给年轻的宪兵极大的痛楚,像是两枚齿轮在心口一点点咬合,把柔弱的心脏一点点磨溶掉,疼得无法言语。

新月城陷落,虽然议会政府与教会都组织了紧急转移,但依然有39人在陷落中丧生。家园、历史,就这样轰然消失,没有谁有资格慷他人之慨,宽赦这样的重罪!

长官跟叶修僵持不下,剩下的宪兵们也不敢放松,副官听了叶修的话之后出去逛了一圈,又去叶修打斗的地方找了找。

副官去得有点久,回来的时候一脸阴郁,在周泽楷身边小声报告:“总长,没有路了,我们不在老林的边沿,所有标记都跟方向对不上。”

叶修的状况不太好,刚打死一头狼人消耗很大,也受了些皮肉伤,然而最重的还是周泽楷打在他肩膀的那一枪,子弹穿肉而过,血渗透了衣服顺着手臂从指间滴落,喘息起伏的胸腔被坚硬的枪口抵住,每次呼吸都硌得很疼。

他艰难地露出一个微笑:“你看,我说的是事实。”

“还有,”他扬起下巴对副官说,“那个小家伙,你看到了什么。”

副官神情复杂地望着叶修,犹豫了一会儿才说:“那里的尸体不是……人。”

周泽楷问:“什么?”

“大概……我是说,看起来像是,狼人。”

“这个森林,比你们想象的要危险的多,”叶修察觉到胸口的碎霜不再那么紧迫,松了一口气,“不管我是不是新月城陷落的始作俑者,至少现在,你们需要我。”

 

***

 

夜里并不适合转移,宪兵队回到了宿地,距离天亮还有三四个小时,消失不见的道路和狼人尸体的消息不一会就传开,没人能再睡得着,围着一堆堆篝火坐着,间或小声说话,生怕惊动了不祥的生物。

叶修的伤口简单包扎了一下,勉强止了血,手被铐在身前,沉重的金属不一会就在腕间磨出了伤口。

但是这一夜没有那么容易度过,很快的,看不见的黑暗之处,又有尖利的嬉笑声,成群结队似的,循着血的气味,朝狼人的尸体奔去。

副官示意要两个人去察视一下,却没想到被叶修阻止了。

“别去送死,”算是身陷敌阵的男人悠闲地竖起一根指头摇了摇,舒展着蜷在火堆旁的腿往身后的树干靠,“那是魔精,一个两个很好对付,一群一群的你们应付不来。”

副官瞄了周泽楷一眼,宪兵总长没有任何反应,只是盯着燃烧的篝火。

好吧,我来。

副官觉得自己已经习惯了。

“为什么会出现魔精,我们潜伏在林子里几天了,而且这片森林虽然古老,但没有想象中那么辽阔,以前也有许多人在森林里打猎……”

叶修精神不太好,坐得歪歪斜斜,但这不妨碍他说话的语气漫不经心得让人想揍:“有两个原因,第一,你们人还算多,魔精又比较喜欢吃尸体,你们还活着的时候它们不太感兴趣,刚刚死了个狼人当然会来聚餐;第二,新月城已然沦陷五年,人类离去得如此彻底,之前花费千百年建立起来的、看不见的界线已经破败,老林易主,不再是人类的地盘。”

想了想,他又补充了一个原因:“还有第三,他们知道敌人受伤,所以开始蠢蠢欲动了。”

“敌人?”

“没错,它们最畏惧的敌人,”叶修倚着树根换了个姿势,“就是我。”

“我去看。”一直沉默的周泽楷不打招呼地站起来。

叶修和副官都愣了一下。

“总长,危险——”

“我也去,”叶修跟着起来,向副官示意手铐,“放心,有你们总长,我逃不掉。”

 

周泽楷走得很快,叶修赶上去,明亮的宿地很快就被抛在身后,林间腥臭的血肉与冰霜冻结树木的气味夹杂,脚下的积雪扎实却不平稳,不知道掩埋的是森林里的什么秘密。

到了狼人的尸体附近,血腥味已经浓得令人作呕,原本庞大的身躯只剩下零碎的骨架,黑红的血渗透了一大片冰雪。

“……它们还挺饿。”叶修走了一圈说。

魔精们已经跑了,叶修揉揉鼻子,也不想留在分尸现场,他顺着东边的小路走下去,森林告诉他,周泽楷在那边。

其实叶修并没有他表现出来的那么淡然。

新月城陷落是一个顺应时势的阴谋,急切确定地位的议会政府,雏形初成的法院,摇摆不定的军队还有苟延残喘的教会,都在一个城池的陨落里捞取最大的利益。猎手里的叛徒为了声望和钱财向议会政府投诚,叶修毫无防备,在撤离时被人一刀刺穿。

如果不是这个挡路的小家伙,可能就死了吧。

躺在阴沉的冬雨里,那时的叶修想着。

但这个小家伙很不简单啊,正直、敏锐、强大,有许多许多愉快的相处,是多么沉默又可爱的后辈。

温柔得令人融化。

对于欺瞒,叶修也有一丝愧疚不安,被信任的人背叛总是愤怒悲痛的,他知道。

忽然黑色的森林出现一线烛火之光,叶修望去,是周泽楷捡到了自己的那盏风灯,正一步一步接近。他半身沐浴在柔和的光线里,浅色的眼珠宛如有着温润光泽的萤石,自曲折的林径走来,穿过冬雪与阴霾,像是来自古籍宗卷中的纯白独角兽。

叶修走不动了,依在一颗大树旁。周泽楷提着风灯,手臂上还搭着叶修那件黑色披风,在树边停下,把风灯塞给叶修。

“嗯?小周?”叶修一下子没反应过来,这是要腾出手揍人吗?

周泽楷没答话,抖开披风,给叶修披上。

短促的愣怔之后,叶修清清嗓子:“总长大人找到魔精了?”

周泽楷挑起披风一角,叶修的左肩只是简单处理了一下,简单的纱布上血色还在慢慢扩散,脸上的伤口随便洒了把药,凑近可以闻到草药的香气。

年轻的男人脸上难得地表现出昭然的难过,眉头拧得紧紧的,好半天才喊了对方的名字:“叶修。”

那声音低沉喑哑,五味陈杂。

“嗯,”叶修抬手想去揉揉对方的头发,可手还被铐着,左肩疼得举不起来,只好转而摸了摸唇角,“我会告诉你新月城的事,很快,就在新月城的金盏花盛放之日。”

周泽楷垂下眼睛,犹豫了片刻,似乎想去亲亲叶修的额头,却没有付诸行动,英俊的脸上是前所未有的谨慎神情:“……我信你。”

叶修作为第一机械师不会是西京叛党的一员,或许是被陷害了。

对不对?

所以请一定要告诉我真相。

不然,我要怎么办。

这些话周泽楷没有说出口,但叶修知道。

“总之,我们得先走出老林……”叶修摸了摸下巴,“西京叛党的追查先压几天,新月城的事就这一两天可以完结,西京那帮家伙也会给你一个结果,剩下的,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不过大概宪兵队会有点小麻烦。”

略一迟疑,周泽楷点点头。

法院一直盯着宪兵队不放,这次的紧急任务也一样,按计划,就算抓不到内鬼也能抓到西京叛党,宪兵队是国民军下的体系,一切都与法院没有干系。但……如果按叶修所说,不能泄露叶修以及西京叛党的消息的话,法院那边的眼线一定会告发宪兵队与西京叛党勾结,放跑了那位新月城的罪人A·L。

“我送你们出老林后就去新月城,唉,老了,才动一动就全身痛,”叶修半真半假地抱怨,“对了,给你个礼物。”

叶修不待周泽楷回答就托起对方的右手,翻出掌心,用指尖在上面画了一个图案。他指端带着一点未干的血迹,隐约分辨出那是一把红色的左轮。

“它叫荒火,你会知道什么时候需要它。”

周泽楷呆呆地瞅着掌心的图案,好像一瞬间回到两人一起研究碎霜的时光,甜蜜又温暖,安宁得让人丧失对幸福的想象力。

他们就像钢金属之都里任何一对普通恋人般生活。

周泽楷把红色的左轮握在掌心,看着握紧的拳头好一会,说:“我等你一起,做出它。”

叶修吻了他一下。

周泽楷突然想起一个问题:“为什么,要来?”

宪兵队的所有计划都是以“内鬼是西京叛党的人,会趁机对付宪兵队”为前提,可叶修并没有把宪兵队卖给叛党,为什么还会主动踏入设下的陷阱?

“我说过了,”叶修干脆拉着周泽楷的领子让他低下头,心满意足地揉乱了对方柔软的短发,“因为我担心你。”

——

这是一切结束的时代。

这是一切开始的时代。

而恋人之间的言语,就像玛瑙盘子里的珍珠,并不起眼,但在这样的陷阱、利益、战斗、秘密……里,终究会发出柔和的光芒。

 

 

「Lie to Me」

 

钢金属之都,冬雪未停。

昨夜又刮了一夜的北风,呜呜犹如狼啸,席卷着雪沫与碎冰在地面滚动。厚重的雪云压低了天幕,盖亚子宫的蒸汽源源不绝冒出,几乎贴在了云层上,乌鸦叫声嘶哑,在小巷子里的垃圾堆上扑腾,不知道是谁的吊钟坏在了路边,积雪的街道旁零件撒了一地。

一只黑猫从雪堆里伸出半只爪子。

城门口的哨兵笔直地行礼,短暂的寂静之后队伍开始行进,沉重的军靴在雪面上踏出沉闷的重响,一个士兵挥舞着齿轮与扳手的旗帜,矗立在蒸汽车顶,一边跟随队伍前进一边大喊:“收复我们的失地,向——新月城前进!”

 

***

 

那是一个寒冷的黎明。

宪兵队在叶修的带领下走出老林奇异的小路,迎接他们的,却是来自钢金属之都的枪火。

第一个发现不妙的是周泽楷,他走在最前面,几乎是本能的,捕捉到了眼角稍纵即逝的反光。

是枪!

他不假思索猛地回身把叶修扑在地上,子弹堪堪擦着手臂射进冻土,副官立刻示意后面的队伍分散潜伏。

叶修被扑倒时瞟见了躲在树林边缘射击的人,他一手揽在周泽楷身后挡住心脏部位,一手抽出金属弩,哒一声,小巧的弩箭射穿了那人还在上子弹的右手。

不管怎样,先迎接战斗。

叶修和周泽楷都身经百战,攻击与掩护娴熟得如同配合多年的搭档。

两人打了几个滚,找了个掩体藏好,听见老林之外有人宣读:“经搜查,机械师公会成员叶修私藏巫术禁书,与西京叛党勾结,即刻执行死刑。”

“……”叶修闻言一脸懊丧,“我的书。”

周泽楷无语地看着他。

“抓个机械师不用这么大阵仗,”叶修似笑非笑地瞥向周泽楷,“总长大人,要把我交出去吗?”

“不会。”周泽楷回答得很认真。

即使叶修是新月城的罪人,也要由自己带回钢金属之都。

叶修低声说:“他们也是这么想的。”

说话间,林外又换了一种喊法:“宪兵总长周泽楷包庇叛党,法院以‘危害国家安全罪’提出公诉,对其进行逮捕!”  

“真是简单直接。”叶修给出了嘲笑一般的赞扬。

“……法院?怎么突然……?法院怎么调动的国民军?”副官很是紧张。

叶修与周泽楷对望一眼。

“对面人太多,”叶修探头看了看又马上缩回树后,“先躲里面比较好。”

“他们冲进来我们往里走?”副官回头望了一眼好不容易走出的森林,总觉得还是人类更加容易对付。

叶修不巧犯了烟瘾,苦于烟卷昨晚都被用来提神,只好咂咂嘴:“难道你要出去?”

众人互相看看,都等着周泽楷的指令。

“我自首,”周泽楷立刻做了决定,“叶修带队去新月城。”

副官会意,补充:“一、三、四小队应该已经在新月城了,走森林里绕过去,先集合人手,只是总长的话……”

周泽楷摇摇头:“不用担心我。”

子弹在林间飞梭,外围的攻击没有停下,叶修一抖长刀,右手稳稳托起金属弩,把一个露头的火枪手射了下来:“Box-1战术?就这么来。”

“小周,”叶修放下手里的武器,凑到周泽楷耳边,“小心……法官。”

 

***

 

崎岖不平的道路被国民军占满,还有更多的士兵在向新月城前进。周泽楷看到了才明白,这不是一次单纯对“叛党”的清剿,而是对新月城的征伐。

可西京叛党占据新月城后,钢金属之都几次试图重建都城都被西京叛党暴力阻扰了,为什么这次会毫无预警地出动国民军?宪兵队与法院互不相属,虽有摩擦但也不严重,又是为什么向宪兵队开刀?

不。

周泽楷马上否定了这个推测。

出动国民军一定是军方、议会政府和法院三方协议的结果,征伐新月城不是以法院的名义进行的,此名义下的行动是借由逮捕叛党叶修而抓捕自己——或者反过来,目标就是叶修。

叶修,跟法院有什么关系?

周泽楷忍不住担忧地朝叶修离开的方向望去,阴沉的天空下老林看起来依然昏暗,叶修一行人早就消失了踪迹。

此刻外围的国民军已经有人望见了周泽楷的身影。

“有人出来了!”

“是叛党吗?”

“……是……宪兵总长周泽楷……”

周泽楷从老林里出来,几天的奔波和打斗让他蒙了一层灰,似乎疲劳而颓废,银黑色的制服上沾染了血迹和雪沫,就这样大大方方地走到众多枪口之下。

没有人喊停,但所有人都停止了攻击。

温柔腼腆是宪兵总长的标签,但绝不是他在战斗时候的风格,精确的判断、上佳的大局观,还有极其激烈而强硬的战斗方式才是他成为宪兵总长的缘由。

他是钢金属之都的枪王,乌鸦部队的统领,以一当百的英杰,有几个人敢面对面与他持枪相抗?

诡异的安静之时,一发子弹从暗处角落射来,那人本以为能够偷袭成功,却见周泽楷面无表情的前进步伐霎时一顿,似乎是看着对方偷袭一般,直接转身朝开枪者藏匿处走去。他左手枪枪身银亮,射击时声音极小,速度极快,第一发打掉对方的枪,第二发打中对方的手,第三方射中膝盖,第四发时已经一脚踏在偷袭者身上,发烫的枪口对准了额头。

沉默的枪王右手举起,另一把枪瞄准了目瞪口呆的领头人。

“我来自首。”他平静地说。

 

***

 

周泽楷垂头看着手腕,他自首后立刻被人铐上手铐带上了蒸汽车,看方向是前往新月之城。

不久前也给前辈戴过。

他讪讪地想。

按照Box-1的战术意图,周泽楷除了牵制围守的部队,还有探听消息的任务,只是这个任务对于周泽楷意外的困难,一路上也只听到零零碎碎的片段。

宪兵队出城追踪西京叛党遇险的消息传出,叶修清晨出城,被守在门口的人发现了,觉得有些蹊跷,于是法院对叶修的店铺展开搜查,查获了两三箱禁书,法院立刻通知议会政府,为了避嫌周泽楷的宪兵队,由国民军直接派人对叶修展开抓捕。

而新月城的征伐是因为“得到可靠线人”报告,现在是一举抓获西京叛党的最佳时机。

一连串的事情似乎缺少关键的零件,不管怎么组合都不能顺畅地启动。

车窗外的场景不断变化,道路上的冰越来越厚,所有人已经能隐隐约约看见日暮之都倒塌了大半的城门,倒得差不多的城墙之后,各种倾颓的建筑高高低低,被厚重的积雪覆盖,毫无生机的模样,如同一座死亡之城。

军队没有贸然进城,猎手设下的陷阱总是让人防不胜防。接着蒸汽车车队也停下来,不一会,有人敲了敲车窗,是那位被叶修嘱咐要小心的最高法官,他笑了笑,也坐进了车里。

“任何罪恶都将在法庭审判,”法官说,笑容亲切而温文,“你应该早点把西京叛党交给我,事情会变得更加美好。”

他指向车外对着新月城废墟神情激动的军队:“新月城是我们的城市,是那么多人的故土,如果你早点跟我合作,你就是这次光荣伟大的复兴中,耀眼的英雄。”

“当然,”法官诚挚地盯着周泽楷的眼睛,双手交拱在膝上,“你还有机会,我知道你与西京叛党叶修关系很好,只要你交出钥匙,你还是光荣的宪兵总长。”

钥匙。

周泽楷没有说话,这大概就是失去的零件之一。

“哦,你不知道钥匙吗?”法官不太遗憾地说着,“那么说出西京叛党他们陷阱的分布、咒语、机括,什么都可以——只要你带我进入那座城。”

知道周泽楷的缄默,法官好脾气地等着。

“你跟叶修是那种关系吧,天使之船的事情他怎么会不告诉你。”

——天使之船,他知道天使之船,也相信和畏惧着猎手的手段。

“你是猎手。”周泽楷出人意料地开口。

法官一愣,但现在车里只有他们两人,也不用担心被传出去,便安然地笑着:“曾经。”

法官是曾经的猎手;猎手是现在的西京叛党;叶修被西京叛党暗杀过;法官在针对西京叛党;叶修是“A·L”,西京叛党的领导者。

啪嗒一声,齿轮咬合在一起。

“是你,”周泽楷一字一句地说,发亮的眼睛里有些野兽般的锐利,“五年前,暗杀叶修……你,背叛了他。”

“哈,”法官迅速抽出一把枪,抵着周泽楷的额头把他用力压在车背上,不无得意扬起下巴,“我知道周总长你很厉害,我枪术再好也比不上,但是,你现在没有枪。”

“坦白吧,西京叛党全是一些对抗历史洪流前进的蠢货,你不会为了这样的蠢货赔上自己的一生吧。”

“审判,应该交给法庭,不是法官。”周泽楷没有一丝畏惧。

法官大笑起来,似乎听到了十分有趣的东西,张狂的笑声甚至撕破了他风度翩翩的表象。

“好吧,那就尊重周总长的意思,给你一个,审判你的法庭。”

 

约是午间,冬季的太阳被云层遮蔽,光线晦暗,新月城废墟前的空地上被圈出一个临时的法庭。

法官满意地坐在蒸汽车的车盖,望着站在冰面上的囚困者,虽然对方依然身姿笔挺,神色平静,但再厉害的人也做不到逃离几百支枪械的射击,对方的生死掌握在自己手中,这种满足感已经足够他藐视对方不动声色的倨傲。

周泽楷背后巨大缄默的城池,像是干枯寒冬里,一首低沉的挽歌。

 

“周泽楷,你被指控数次包庇叛逃者、杀人者、神棍、妖言者‘A·L’逃离捕捉,并泄露情报给西京叛党,现在陪审团一致判处你死刑。”

“但你作为被‘A·L’欺骗利用的受害者,若肯招供西京叛党与‘A·L’的根据地,法庭将给你最大的赦免,这是最后一次机会。”

“现在,你的回答是什么?”

 

 

「Fly to the Moon」

 

周泽楷平静地站在冰面,他大概已经猜到了事情的全貌——当年破坏地下水水阀的人是猎手的背叛者,不甘心教会与传说的落寞,投靠了议会政府,嫁祸叶修,以背叛猎手为筹码,成为了钢金属之都的法官,之后更是对猎手处处迫害和编织恶名,成为所谓的西京叛党。

“可靠的线人”也是他。

他要获取更大的荣耀更大的财富,他要吞下这座已经逝去的都城。

 

“现在,你的回答是什么?”

 

周泽楷心中涌起一股愤怒,超越了他一贯的谨慎与冷静,化为炽热的怒火。

他抬起被铐住的双手,有红色的碎光在右手掌心不断聚集,最后化为一把火红发光的左轮,流动的光线像是火焰燃烧,就这么凭空出现在枪王的手里。

荒火。

叶修给他的礼物,在他需要的时候会出现的礼物。

那一团烈焰在风雪中烈烈作响。

周泽楷说:“我拒绝。”

 

——“小周,说得不错。”

一匹黑马从侧面突来,马上的人腔调慵懒,骑术不凡,操纵缰绳从法官头顶越过,还推了他一把,紧接着不等众人开火,一边策马驰骋一边向周泽楷伸出手。周泽楷反应何等机敏,用荒火绞开手铐,立刻借力翻身上马,两人一步不停地直接冲入了日暮之都。

“跟随他们前进的路线!”法官正是洋洋得意却被踩翻,暴躁怒吼,“进军新月城!”

 

***

 

冲进新月城过了好几道街道,叶修和周泽楷才停下来,黑马喷了个鼻息,小踏步地继续前进。

“行了,”叶修长吁一口气,“他们得在外面研究好一会,我们还有一点时间。”

然而他感到背后的青年伸手抱住他,额头贴在后颈,弄得脖子发痒,温暖的体温熨帖在裸露的肌肤上,沿着背脊扩散,光天化日之下,让叶修破天荒地有点不好意思。

“我们走过去吧,马也累了。”叶修率先跳下。

周泽楷随之下马,赫然发现自己一掌心的血。

“叶修……!”

叶修一身也是风尘仆仆,昨晚匆匆包扎的伤口又崩开,左肩上有一大滩新鲜的血迹,他不甚在意,点起烟卷咬在嘴里,猛吸了两口:“别担心,好了之后就是男子汉的勋章。”

“还有你的腿……”

叶修低头,他小腿被子弹擦过,一点皮外伤,流了点血,若不是周泽楷提醒他还没发现,这才弯腰去扯了扯裤子。

“……就这么点伤,完全没事……卧槽!”

叶修还没直起腰,冷不防被周泽楷从身后拦腰抱住,原本他就要稍微矮一点,这猛地一下连地面都踩不到,就算是他再淡定也吓了一跳,连刚抽没几口的烟也掉了下去。

“小周——!”

“我心中……有火焰燃烧——”周泽楷完全没有放开的意思,而是更用力地把叶修揽在怀中,贴着叶修变得通红的耳朵念着,“比破晓更加明亮,笼罩黎明的远征……”

叶修笑了:“——是《金星集》,那是一首愤怒的诗歌。”

“他背叛了你,陷害了你。”周泽楷沉声说。

叶修想了想:“他确实是猎手的叛徒,不过……剩下的我等会告诉你,在这之前,我以前怎么没发现小周你这么浪漫,每次生气的时候你都会背诗吗?”

面对叶修的打趣,腼腆的青年羞红了脸,他只是一下子想不出合适的语言来表达,才借用了诗歌的句子,被叶修这么一说,赶紧摇摇头否认。

“打伤了你,对不起。”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你没有打错人……”

“我抱你走。”

咦——?!

叶修就没来得及反对,行动向来直接快速有效的青年就把他抱着转了个身,面对面地犹豫了一下,在公主抱正面抱之间想了想,折中把前辈给扛在了肩上。

这种折中是怎么回事!

叶修其实没矮周泽楷多少,体格也可说是相近,就这么挂在后辈身上简直羞恼尴尬丢脸不知用哪个才好,却连挣扎都不敢,先抓紧了周泽楷背后的衣服,生怕一头栽下去。

“小周你——快放我下去!”

周泽楷很认真地烦恼着:“前辈……还是比较喜欢横着……吗?”

“不是这个问题——”叶修觉得他风里来雨里去这么多年来淡定冷酷成熟威武的形象(如果有的话)简直全毁在这个姿势里了。

但周泽楷一点也没能体会叶修这种不能更丢脸的心情,顺着大路走了一段,停下来问:“哪边?”

“东边,往市中心走——我们还是骑马吧。”叶修伏在周泽楷肩背,不知不觉脸烫得发烧。

周泽楷侧过脸,额头贴在他的腰窝上,炽热的呼吸隔着衣服也能察觉得到,一下子汇成冲上脊椎的热浪。

“叶修,乖。”

叶修丢脸得腰间一酥,忿忿在周泽楷背上咬了一口,看着雪地上印出周泽楷一个又一个的脚印,渐渐变成长长的一串。

 

快走到目的地的时候叶修终于义正言辞地说服了周泽楷把他放下来,下地之后脸还是红的,被周泽楷捧着脸亲了好几口。周泽楷真的很高兴,他的前辈是最好的机械师,也是厉害的猎手,西京叛党是被陷害的,新月城的陷落也与叶修无关。

一声爆炸的响动从城门方向传来。

两人神色一沉,叶修加快脚步:“他们好像排除陷阱了,我们行动得快点。”

“找猎手们?”周泽楷毫不犹豫地跟上。

“不是他们……猎手们已经散了,他们就要变成蒸汽时代的普通人,由你的副官带领,跟宪兵们正从小路赶回钢金属之都。”

路边的枯木掉下来一小堆雪,正巧打在周泽楷头上,他赶紧伸手掸掉,边偷看叶修注意到没有,结果正对上叶修戏谑的眼睛。

“蛮可爱的。”

周泽楷脸有点红,上去牵住叶修的手:“前辈,也很可爱。”

“不管是不是叛徒设下的陷阱,钢金属之都的议会政府想收回新月城是一定的,这里本来就是所有人的城市,”叶修淡定地回握住,“所以被猎手占领了五年的日暮之都,也该还给你们了。”

“还给……我们?”

“今天是金盏花最后盛开的日子。”

 

原本的新月城中心现在多了一座巨大的半椭圆建筑,不久前还被人清扫过,房身只有薄薄的一层雪,露出里面些许黄铜的颜色,建筑顶端飘着几缕蒸汽。因为地下水蔓延的缘故,新月城到处都是冰面,越是接近市中心越多,最后一小段路简直像是在湖面上行走一般,而这时,来自钢金属之都的士兵们也将市中心围住。

叶修当做没看见,一边继续向前滑行一边不经意地说:“小周,我得告诉你,五年前破坏地下水阀,造成新月城陷落的人,确实是我。”

“?!”

“先进来。”叶修踩着积雪拉开房门。

与外面的冰天雪地不同,房间里面出乎意料的温暖,似乎是强劲的蒸汽能源在供给着整栋建筑的热能,但是本来应该广阔的室内空间大部分都被封闭起来,只留下一道一人半宽的过道,墙壁覆盖了一层锃亮的黄铜,地板每隔几步则装饰着连串的轴承与齿轮,而外侧的弧形墙身刻着波纹一般的花饰,一层层延伸到头顶,这里不像是猎手的营地,反而像是机械师的国土。

叶修拍拍他:“你还能拿得出荒火吧?”

周泽楷低头看看手心,往前伸出,一小团火簇在空气中突兀燃烧,化成通红美丽的枪身。

“厉害厉害,”叶修赞许地鼓掌,从口袋里摸出一把银色的左轮抛过去,“小周相当有天赋啊,这个给你,趁机从叛徒身上摸来的碎霜。”

周泽楷接过,紧紧握住,但眼睛一直盯着叶修,显然是因为在意叶修之前的话。

“简单来说,猎手是传承的职业,每个猎手或多或少都有这种说不出缘由的力量,吸血鬼、狼人、魔精、山妖、水怪……猎手就是这样,在黑暗中与传说斗争的守护者。”叶修一边沿着通道向前走一边解释。

“但是,随着属于人类在科学与机械上的前进,这些力量与传说里的怪物也在渐渐消失……而我,正是旧时代的守墓人。”

守护着旧时代最后的荣光,代表着猎手们的骄傲,矗立在新世纪的门外。

 

外面的子弹不断冲击着屋子,密集的射击如同骤雨,还有人吹起了进攻的号角,国民军似乎要攻进来了。

“五年前,我是教会旗下的武装力量东征骑士团的团长,也是教会与猎手之间的联络人,向主教报告了地下水幽灵一事……”叶修毫不在意,继续前进。

“地下水……幽灵……?”周泽楷一愣,似乎明白了什么。

“大概是古老世代最后的反扑,看不见的黑蜘蛛与瘟疫填满了新月城的地下水,从地心深处一寸寸向水面蔓延,说不明年代的鬼魂、迷雾和无头骑士沉在水底望着即将到来的晴朗之夜,这是巨大的危机……”

“议会政府,不信。”周泽楷立刻理解了关键点,五年前议会政府根基不稳,正在拼命拉拢国民军,教会的所有事情全部都是对着干,更别说一贯都反对教会的危言耸听。

“教会要扩散消息,也是为了拉拢信徒,但是——这不行,将造成巨大的恐慌,也会产生巨大的倒退。”叶修在尽头的门口停下,从旁边的架子里摸出一把铜钥匙开了门。

“因为……时代正在交替……”周泽楷轻声说。

人们已经不需要相信传说中的生物了。

他看见了一群黯淡的影子,默默走入正在闭合的巨大门扉,猎手们或许曾经是荣耀的象征,受人尊敬,现在却不得不被洪流淹没,甚至像叶修一样,背负恶名。

“议会政府不信,教会却在抵抗时代,”叶修推门,周泽楷跟着进去,里面空间缩小,是一间没有窗子的隔间,隐隐有风声从看不见的缝隙里吹进来,微弱的雪光自屋檐一角反射在房间里,“所以最后只能在那些幽灵浮上水面之前,先破坏地下水水阀,崩陷新月城,放弃那时马上要变成幽灵之都的城市。”

周泽楷刚要说什么,背后一声轰然的巨响,是门被打穿,法官带领着人冲了进来。周泽楷回头一枪,连瞄准都不需要一般,射在第一个冲上来的士兵的腿上,叶修一枚弩箭配合击退随后的一个,过道本来就狭窄,这一下足够他们退后关门。

隔间里还有一道门,是木板做的,看起来能够通向房子被封闭的空间,叶修手搭在了门把上,语气中多少带了些得意:“小周,给你看看天使之船。”

 

***

 

法官眼见要抓到叶修又被门挡住,气得直跳脚:“快把门给我打开,抓住那些叛党们!”

怀着收复新月城的热血与憧憬,士兵们很快让持有斧子的那个人挤了进来,马上就要把门劈开——

“呜——”

“呜——”

他们听见震耳欲聋的汽笛声,好像钢金属之都的荣耀盖亚子宫第一天启动时那样响亮厚重,中间还夹杂着什么东西碎裂掉落的响动。持斧子的士兵一个没站稳,差点砸到法官,法官一把推开他,就要破口大骂,却自己也是一个踉跄撞在门上,这一下撞得很重,整个肩膀都发痛发麻,连门都似乎松动了。

“……地板……地板在动!”

有人尖叫。

“房子斜了!要陷落了!新月城陷落了!”

“闭嘴!这不是陷落,这是——这是——”法官气急败坏地要解释,可抵不住大家对新月城陷落的恐惧,只不过五年而已,很多人还记得那座城市陷于恐惧的样子,更何况脚下的地板动得越来越剧烈,几乎到了站不住的地步。

但这不是最糟糕的,没多久东倒西歪的士兵发现了更可怕的事情,外墙在倒下!

有人已经从缝隙里掉了出去,惊恐地大喊,“飞起来了!”

是的,飞起来了!

金属的外墙降落伸展,铺陈出它美丽优雅的波纹翅膀,每一处铜片都铮铮发亮,联接的齿轮流畅地转动,像是巨鸟露出它最有力强壮的翼羽,即将在天空之中扇出庞大的暴风。

所有人这才发现,他们以为的西京叛党营地只在地上露出了一半,另一半是在地下掩藏着的巨鲸的白色腹部。似鱼似鸟的钢铁巨兽随着屋顶蒸汽的喷发,一点点朝着天空升起,露出新月城中心那令人瞠目的湖泊。

士兵们站立不稳,从完全打开成为船翼的外墙滑下去,落进碎冰夹杂的地下水聚集的湖面,他们连上岸都忘记,一个个张大嘴抬头仰望飞起来的房子,阴影覆盖在他们身上,蒸汽融化了大片冰雪,下起了一场奇异的雪雨,这黄铜机甲的巨艇在出乎意料的时候诞生,像是天使之船,遵守上帝的意旨,游行于云端。

它是那么漂亮,艇身光洁,每一个连接处都干净顺畅,前端的木板被打开,露出大片透明的玻璃,强劲的蒸汽动能催动背脊处伸展开来的数个旋翼,它越飞越快,抛下所有伪装,冲向天际!

“……是飞艇啊……飞艇!”

“那是钢金属之都的梦!是飞起来了吗?!”

“原来是真的,可以用旋翼飞上天空啊!”

强烈的冲击让人忘记了这是西京叛党的巢穴,他们看到蒸汽和齿轮又造出了一个奇迹,翱翔于天空的飞艇,比旧的都城更令人热血沸腾,他们心脏剧烈地鼓动,不由得爆发出长久的呐喊!

相信科学与机械吧!

相信人类的力量!

这是属于未来的,一切开始的时代!

 

***

 

展现在瞭望台的是一片苍白的天空,周泽楷呆呆望着地下犹如小孩子积木似的新月城,手不知不觉按在心口。

那颗心脏在剧烈地跳动,如此兴奋。

他站在,上帝的天使之船。

行于天际之端。

 

叶修撑着下巴蹲在动力室,没有去打扰后辈第一次站在飞艇上的激动,眼前一块金属面板上正中镶嵌的正是他之前飞速组合出来的银色多面体——飞艇的钥匙。

如果没猜错的话,叛徒就是为了来夺取飞艇的。

这架飞艇并非叶修一个人完成,猎手在多年前就开始筹备,一开始只是纯粹为了捕杀黑森林的生物,渐渐的有了更多的构想,到了最后一代,猎手里出现了最杰出的机械师叶修,这才有了蒸汽机械与未知力量结合的雏形。

新月城陷落,猎手叛变,却没能得到设计稿,而在猎手占领的新月城,五年时间,叶修终于组合出了这独一无二的飞艇,它并非完全的蒸汽动力,也有一部分是依靠猎手传承的武器能量,将载满新月城水下隐藏的所有危险,带着古老世界最后的传说,离开新世界。

叶修抬眼望望窗外,厚重的云层之间,被掩盖的太阳露出一丝铂金色的光线。

他叹口气,干脆坐下去,靠着墙壁点燃了一支烟。

虽然仓促,但他做到了,这是猎手们最后的荣耀,是金色箭矢,由他发出,射向璀璨的太阳。

现在的问题就剩下……周泽楷了。

叶修打起精神,咳了两声,剧烈活动的时候不觉得,一放松下来才发现整个左手臂都不能动,连带受伤的小腿都剧烈地抽痛着。

他扶着腰撑着门把手站起来,向瞭望台的方向探头:“小周啊,来搭把手,累死老人家——!”

一把枪以刁钻的角度顶上他的太阳穴,叶修反射性一蹲,反手要关上动力室的门,左手却根本抬不起来,被人一脚踢开,一把半个人高的十字架锋利的边沿抵在了他胸口。

“好久不见了,叶修。”

“我也好久,咳咳……没看见你用猎手的武器了啊,怎么样,在法院过得好吗?伟大的,法官。”叶修被踩在地板上动弹不得,嘲讽却一点也没少。

“只要你把飞艇给我,那就好得不得了。”

“呵呵,”叶修露出看白痴一样的眼神,“这可不是什么幸运之船,底下整个船舱都是新月城里来不及净化的家伙们,估计还有被你砍过一次的吸血鬼,你要来干什么,叙旧?”

“你不懂,”昔日的猎手恶狠狠地咆哮,“你们那群老旧的东西,我们是他们的恩人,是领袖,是英雄,凭什么就这样默默无闻地消失!我不需要什么荣耀,我只要金子,财富,名誉、权利!你们那些思想早就腐朽了!”

叶修看着他,十分平静。

猎手羞恼起来,叶修的态度总让人觉得自己的激动像是丑角的戏剧,咬牙狠狠在他肚子上踢了下去。

“靠!”叶修疼得缩了起来。

“前辈怎么——”赶来的周泽楷话说半截就闭了嘴。

如果不是情势不对伤口又疼得厉害,叶修几乎要笑出声——他不是孤单一人,还有周泽楷在。

“哟,小伙子,你现在知道钥匙在哪里了吗?要是你不说,我就杀……”猎手还在拿着武器耀武扬威地威胁,周泽楷却没有跟他交涉的意思,直接右手伸出,荒火在掌心燃烧,砰砰砰三连发,瞬间打断了威胁着叶修的十字架下端。

叶修顾不上腹部的绞痛,缩成一团往里面一滚,周泽楷碎霜抽出,双枪不停朝着猎手射击,金属子弹与火焰的子弹交织,猎手一开始还拿着十字架挡挡,没两下就被打中要害,睁着眼睛不可置信地倒在地上死去。

枪声刚落,差点以为叶修死了的周泽楷连敌人死亡与否都来不及确认,直接跪到叶修身边紧紧抱住。

还有……心跳。

身体是温暖的,还在呼吸。

叶修伤口被触动,疼得直皱眉,可心情非常好。

“小周,我没事……”他说,“先把这家伙弄走吧,我有事跟你说。”

周泽楷摇摇头。

我去这是学坏了不听话了吗?

叶修满头黑线地想着。

“好吧,我就这么说好了,别说我没告诉你啊。”

“其实这趟飞艇我们是去送货的,把底下的那些古怪东西丢到遥远的地方去,然后还得回来清理老林,知道吗?”

“宪兵队的话……辞职吧,哥养你。”

世上剩下的猎手只有我跟你了。

叶修没说,但他知道周泽楷可能在第一次抽出荒火的时候就懂了,聪明的后辈就是这么让人骄傲。

周泽楷是新生的猎手,继承了最后的猎手的力量,是新时代的守护者。

世代交替,最杰出的英雄才能获得到殊荣,责任和义务,还有能力,只有注定的人能够承担。

周泽楷微微放开叶修,眨眨眼睛,浅色的眼睛带着愉悦和温柔,漂亮得令人嫉妒:

“跟前辈一起,守护钢金属之都,我,很高兴。”

翱翔在无尽之空。

 

「Hua Feng Bu Dui」

 

明亮的夏季阳光透过宽阔的玻璃照进来,碧蓝的海水倒映着晴朗的天空,一只海鸟围着飞艇好奇地绕了两圈,似乎是被里面焦香的煎鱼给吸引了。

“叶修……吃饭。”

叶修正躺在瞭望台的地板上懒洋洋地晒太阳,换气窗送进来新鲜的海风,舒服得完全不想动。

喊了两声,发现叶修没动静,周泽楷奇怪地出来看看。

金色的光线照亮了大半个瞭望台,叶修睡在光线的边沿,夏季宽松的衣服被睡乱了,露出半截肚子,一边小腿伸在阳光中,照得那一小段皮肤白得似乎在发光。

今天本来是轮到叶修做饭,但昨晚飞艇出了点小问题,差点在海洋上空掉下去,叶修修了一晚上才搞定,今天周泽楷就自觉接过了做饭的重任。

睡着了吗?

周泽楷有点苦恼。

“前辈?”

他半跪在叶修身前,试着喊他。

叶修睡得正舒服,打了个滚,整个人都晒在了阳光里,不一会觉得热,又滚了回去。

周泽楷看着叶修滚来滚去愣了一会,微微勾起嘴角,四周看看,拿了两个枕头回来,靠着叶修也躺了下去,还给叶修垫上了枕头。

叶修闭着眼睛满意地哼了一声,感受到被人环住背才不情愿地睁开眼:“等会吃,困……”

“嗯。”周泽楷答应着,随着叶修一起,也闭上了眼睛。

他听见海鸟的鸣叫。

螺旋桨的风声。

海浪层叠的波浪。

大鱼跃出海面。

那些鲜活繁复的声音像是美妙的八音盒,在闭眼之后滴滴答答开始转动,这其中还有近在咫尺的呼吸声,贴在耳边,悄悄钻进脑子里。

这是安静的幸福进行时,像是巨鲸跨越了冰冷的冬海,过去的疑问、伤害、背叛、拼杀,还有沉重的城池——所有阴影都消弭在温暖的海域中,只剩下纯粹的愉悦与安宁。

 

老林他们又去了好几次,现在已经看不到魔精的影子了,恰好在新月城的废墟旁边有新的村落形成,老林绿色浓郁,人们在其中穿梭打猎,出现了不少身手相当好的猎人。

钢金属之都组织了所有机械师在研制只用蒸汽的飞艇,并且在几番交涉后给了叶修和周泽楷荣誉议员的身份。

有人在给孩子们讲故事: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机械师造出了巨大的飞艇,他特别高兴,于是驾驶着飞艇飞啊飞啊,飞向太阳,在路上他遇见了飞鸟,云朵,还有跨越了整个大陆与天空的彩虹。

 

瞭望台里安静得可以听见换气窗开合的声音,在美好的阳光中,周泽楷也有了困意,他揉揉眼睛,脱掉围裙,把叶修搂在怀中亲了亲。

叶修打了个哈欠,放任了后辈的小动作。

周泽楷揽住叶修的腰,小心地把对方的枕头也拖近了些,对瞭望台玻璃外跳来跳去的海鸟们嘘了一声,然后心满意足地睡了。

 

幸福的日子还很长,先让他们做一个同样的美梦。

 

 

END

 

 
2015-12-01
/  标签: 周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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