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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叶][架空捉鬼]遗都夜事

骨花 

伍

嫌头发麻烦，叶秋两厢权宜，抽了腰带把头发给束了，他反手挽住头发在系带中一舀，勉强扮了个马尾束，身上的衣裳敞了开，幸好他腰间饰带多，黑红绳结坠白玉，倒也把衣服给撑住了。

韩文清眉头一挑，眼神瞥回来，像是察觉不到疼似得，把染血的上衣脱下团到一边，露出精干健硕的上身，背后被血灼烧的伤口倒似是流动的火焰，平添了几分凶悍。

叶修手揣在袖子里，看着他。

鬼王非神非人，千几年前一本家谱称之为半仙，修仙不成功，管不了天上，就管管人间地府，一声轻嗤，便万鬼莫敢不应，现下露出真身，叶秋不过隔着鬼面扫了一圈，周围立刻老实了不少。他气定神闲，手攥千机悠然而谈：“桃木阵是叶家的，我出手不过吹灰之力，算算时辰，也快到子夜，正是阴魂厉鬼肆虐之时，那家伙既然敢借叶家的手生事，我为叶家家主，自然也要送一份厚礼。”

他一边说一边脚步未停，浓郁的黑暗在两人身边蠢蠢欲动，四周的血咒却在黑暗中浮现出来，满天满地的凄厉血书，散发出逼人的腐败恶臭。叶秋或许无所谓，给恶鬼们再死一次的机会他们也没胆子跟现身的鬼王作对，不过他身边还有一个韩文清，人鬼殊途，韩文清非鬼道中人，总是不能长久停留。

咚、咚、咚、咚……

耳边传来诡异的响动，似是圆形的重物在击打，走前一步的叶秋停下，左手边忽而出现了逼仄的楼梯，一个半是白骨半是腐肉的头颅却是自下往上滚落。

叶秋道：“乾坤颠倒，阴阳回转。”

又摇摇头：“不是此处。”

他一挥手，楼梯又消失不见，只是那咚咚的声音依旧，间或还有血浆迸溅的响动，实在渗人。

跟着的韩文清沉默不语，并没有被这点镜像吓到，他注视着叶秋的背影，暗自思索。

四大家族的家主虽然不是普通人，也并非长生不死，按他们的说法，此为天命，生而为天选，死亦为运时，若是天命所归而亡，那就意味着作为家主的力量已然枯竭，无身无魂，灰飞烟灭。叶秋的能力毋庸置疑，韩文清与他打交道最久，自然是不信他是力量衰竭被人构害，又说这天地间最隐秘的鬼事都被他一手掌握，有什么会让他吃如此大的亏。

苏家主灵。

韩文清忽而了然，灵，则山川河泽，渊海野原，飞花枯叶，风雪雨晴，天地万物无不可成灵，灵鬼天然两物，一为从虚而生，一为自生而幻，在叶秋加入联邦调查局之前，叶家与苏家相当亲密，叶秋与苏家家主苏沐秋也是十分投契，只是有一日，苏家本家骤起大火，连苏沐秋在内共九十九人都被活活烧死，唯有苏沐秋的亲妹苏沐橙被叶秋冲入烈火拼死救出，从此苏家暂绝家主，日益式微。

自此，叶秋终于接了递了一百三十七年的联邦特异事件调查局的橄榄枝，亲手封了苏家主宅残垣，又于火起之地烧了一个刻有苏沐橙生辰八字桃木人，将灰埋入地下。

明眼人得看出，苏家是被人祭为了“庂鬼棺”。

生事窃窃，死亦荒魂。庂鬼棺摆明是叶家的阵法，也只有苏沐秋极其信赖的叶秋能骗他入棺，再加上叶家此后独大数百年，不论前因后果疑虑线索，苏家旁支是不管不顾，恨透了叶秋。

这么一想，三年前叶秋出事大概也脱离不了苏家的关系，只怕附身于叶秋身上的并非什么恶鬼，而是恶灵，倒也解释了为何此人居然不知他附身之人为百鬼之主。

韩文清没问过叶秋当年的惨剧到底是为何，不过叶秋此人胸中自有沟壑，再说阴阳天堑，并非单纯人世准则，叶秋一人跨两界，谁又明白他是否得知了什么天数，苦绝难言。

 

两人脚程很快，这一会儿工夫怕是将原来筒子楼自东向西的距离走了百十遍，只是他们却是一直相前，并非返折过。

终于，叶秋再次停下，这次出现在面前的是一扇滚血的木门，隐隐约约可以看见还贴着颜色晦暗不明的对联，页脚参差，有烟熏缭绕的痕迹，字是用朱砂写的，不知道经历了多少年月，看起来像是历久的血痕。

贪欢却往世，六道三界，忘川重水渡死骨

忌怨念本生，千态百辰，鹧鸪业火斩轮回

“——超魂。”

叶秋轻声念完最后的横批，不由得讥嘲一笑：“这教派原本的魂主什么都不懂，居然也从西南跑到了这边来。”

韩文清扬起眉头。

叶秋像是用背看见了似得，好心解释：“若是这个教派真的有本事烧了信徒的魂魄断轮回，我也算他有本事，不过这等逆天改命的事连鬼王也做不到，所以这小鹧鸪都是说一些大话，骗钱罢了。这幅对联也不是贴在门上，我猜大概是贴在祠堂？拜所？反正就是这些地方，接受香火。”

“这里有门。”韩文清说，他没有要质疑的意思，只是习惯性接了叶秋的话。

“是啊，”叶秋赞同，“有门，当然就要开了。”

响应他一般，那诡异的门生生长出了半边把手，像是一把弯曲的颈椎。听了叶秋的话，韩文清知道现在他们其实不是在筒子楼内，而是在楼底深埋的乱葬岗中，这一切东西都是凝血的黑土与残破的尸体，出现任何情况也不意外。

叶秋伸手，握了上去。

啪！

就在他握实准备拉动的瞬间，把手两侧瞬息长出两边白骨，似若獠牙，狠狠咬死了叶秋手肘之下的部分。那白骨森森，紧紧交错在皮肤之中，没几下就破皮食肉，翻出血肉淋漓。叶秋本来手长得极好，现下指节翻覆，折骨断筋，看起来不过一团烂肉。

韩文清就是知道叶秋的本事也拧起了眉，也不能怪他，叶秋都被逼出鬼王的形态了——确实有点不靠谱，他走上前，就要一拳将那怪骨打破，叶秋阻止了他，喉咙里有种古怪的笑意：“老韩怎么这么沉不住气，好好好，我知道你疼，想快点出去，不着急啊。”

韩文清杀气腾腾的瞪了他一眼。

叶秋赶紧转过头，清了清嗓子，对着门道：“滚。”

不过一声轻斥，白骨血门，连带着周围缭绕的捉摸不定的骇气几乎是惊恐的逃开，空间里骤然一阵尖锐的惊叫。叶秋甩甩手，落下一地血水，又说：“闭嘴。”

……

即刻鸦雀无声。

叶秋静了片刻，换手拉开门，叹了口气：“就是这么不好玩，跟逗狗似得。”

韩文清盯着叶秋脑后一直拖到脚跟的发束，觉得很像海棠的尾巴，很适合提溜起来甩出去。

 

门外是一个看起来十分平凡的小院落。

当韩文清也走进来之后，那扇门就自动关了，还变成了双门的样式，有些暗淡的红漆门，贴了福字，虽然旧但擦得很干净，上面有些细小的伤痕，是被年节的鞭炮擦出来的。院子规整，甚至头顶上还有一小片灰蓝色的天空，一株枯萎的矮树在院子的中央，树根接近泥土的地方，插了一根金簪。

对比之前的鬼哭鬼叫，这里充斥的是一种超脱又死气沉沉的祥和。

韩家虽然主战，但也涉猎颇广，这存在于极恶里平静间隙透露出极其诡异的安宁，韩文清很快明白了到底是哪里不对——桃木九灼阵本是护人的，而在此处，桃木九灼阵的中心，却是……护鬼的。

叶秋踱步进入，衣袂无风而动，暗金色的咒文渐渐浮现，此起彼伏，又次第淡去，与此同时，外面世界大概是到了子夜，狭窄的天空骤然进入云层压住，甚至连身后的门都被什么东西撞击着。

他拈住金簪后端，毫不犹豫的拔了出来。

韩文清只觉得一直在身后灼烧的痛感发狠一疼，钻心剜骨，天空的黑云即刻飘散，桃木返春，远处有流水潺潺，身后的门旁又贴上了一副对联，即为他们踏入这筒子楼时在门口看到的那一副，有所不同的是，这次两边都补齐了。

于是一阵颠倒的晕眩之后，所有的一切归附原位。

死归死，生归生。

叶秋随手将金簪一抛，韩文清接住，稍微一使力，就将金簪捏成了粉末。叶秋才把青玉鬼面取下来，深深呼吸了一口清澈的空气，而他的伤手也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复原，骨骼、经络、肌肉，新生的皮肤白皙到似乎透明，包裹住劲瘦的手腕，接下来是指节、指腹、指尖，修长坚韧，完美无暇。

韩文清说：“你搞什么鬼。”

叶秋理所当然地说：“这个嘛，得让你帮我一个忙。”

说起来这次，叶秋也是吃了掉以轻心的亏，仗着自己都卍解了，也没再做其他防御，结果一路上都瞒得不错，到了门口被小鬼咬了手。要是其他人还好，韩文清那是跟他从当家作主开始就互掐开始的，见叶秋一声喝退就明白了这家伙怕是一开始就没尽全力，故意引自己到桃木九灼的阵里来，不然鬼王现身的时候这事儿就解决了。

“有趣？”韩文清脸色没黑，声音降了八度。

“等等！我能解释！”毕竟还要韩文清帮忙，叶秋还是很诚恳的请求合作，他先折了一束枝繁叶茂的桃枝，说，“老韩你知道嘛，我现在就是个高等级的魂魄，贸然出去我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也没个附身的东西——”他摸了摸鼻子，递上桃枝，“怎么样？”

韩文清面色不愉：“你要这个桃枝附体，所以才拐着弯破阵。”

“生死存亡啊老韩。”叶秋倒也不好睁着眼睛说瞎话。

“行。”

韩文清终究是韩文清，没说别的答应了下来，接过桃木枝，咬破手指在上写了一串咒文。

附身在活物与附身在死物上差别很大，附身活物那叫夺舍，附身死物隶属傀儡，只能由非本人来撰写傀儡经文，不然叶秋早把韩文清踹出去自己单杀了。

不一会，韩文清把桃木枝拿在手中，对叶秋道：“好了，过来。”

叶秋也是在尸体和猫身上被折腾狠了，现在马上有人形可附，不由得有些激动，于是没注意到一向实诚的老韩就在他动作之时，飞快的把桃木枝掐掉了一截。

“砰！”

“啪！”

“……卧槽？”

连接三声，第一声是桃木枝化为人身，第二声是叶秋从半空掉了下去，第三声……

声音稚嫩，语带惊疑，还是个孩童的话语。

一位只有六七岁大小的小孩一屁股摔在了地上，身着棕绿童袄，仰着头张大嘴巴望着韩文清，酷似叶秋的脸上满面不可思议，伸出手看看，有点胖，摸摸脑袋，有点大，抻抻腿，有点短。

他努力站起来，发现还没有韩文清腰高，忍不住高抬腿往韩文清膝盖上踹了一脚。

“老韩，你坑我？”

立刻被抓住后领拎了起来，怎么也够不着地，只听到韩文清说：“喊叔叔。”

“……”

“……”

“……老韩？”

“喊叔叔。”

“……我觉得吧，”叶秋小短手捂着一张正太脸，要哭不哭地控诉，“——你变坏了，肯定娶不到媳妇儿！”